出國留學的事情,就這樣被輕而易舉的敲定下來,與李亞東所想一樣,他清楚母親和大哥的脾性,但凡與讀書沾邊的事情,幾乎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要真愿意讀,讀完大學還可以讀研究生,讀完碩士讀博士,老李家的兩大扛把子,砸鍋賣鐵都會供,這一點毋庸置疑。
偏遠小山村里的農民家庭,哪懂什么其他道理,就認準一句話——讀書就是唯一的出路。
而現實的情況好像也確實如此,自從李亞東考上大學之后,家里的改變,可謂觸目可見。
現在村里誰不羨慕老李家?
別說村里,就是整個鄉里,老李家都是赫赫有名,甚至縣城那邊,上得了臺面的人,也都清楚一二。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用這句話來形容老李家當前的情況,無疑最恰當不過。
家里要處理的事情不算多,初一初二兩天,忙著把親戚家的年全部拜完,初三這天,李亞東拉著一幫親人開了一個會,具體內容就是討論一品鴨脖的后續經營問題,他雖然不會過多參入,但必要的時候,還是得把把關,給大家指明方向。
至于他們能走到哪一步,就得看他們自己,不勉強,量力而行就好,錢要賺,但也不能把人折騰死。
按照他的建議,開年之后,得適當拓展規模,而且是雙向拓展。第一,鴨廠要進一步擴大出欄量;第二,銷售這邊也要加開分店。
“小東,能行嗎,鴨廠那邊沒事,鴨子多養點不愁賣不出去,但縣里我們已經有兩家店,再開店,能有生意嗎?”李亞軍蹙眉問道。
“我沒說一定要開在縣里啊…”李亞東呵呵一笑,掰著手指頭說道:“各大鄉鎮街道,其實都可以開,一個鎮上一家,不算多吧,而且規模也不用太大,一個很小的檔口就行,難點在于貨物的配送,這個你們得調節好,人不夠就雇,交通工具不夠就買,別怕花錢,這些都是投資,只有投進去,才能看到回報,你們得先給自己定一個目標,那就是把攤子鋪大,把一品鴨脖搞成全縣的知名品牌,以后有機會再向臨縣擴張,這樣生意才能越做越大,你們的荷包也會越來越鼓。”
他一番話將在場眾人說得熱血沸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斗志雖然都不差,但卻暴露出來一個問題,一個李亞東很早之前就意識到的問題,沒人能做領頭羊。
李亞東心知肚明,這個職位他大哥李亞民無疑是最合適的,國企十幾年的管理經驗,再加上在家里也是大哥,奈何他不撞南墻不回頭,一時半會兒只怕很難參入進來,也只好望向他三哥說道:“哥,這件事情還得你來挑頭,就按自己的思路來辦,別怕出錯,錯了改就完了,經驗都摸索出來的。”
“另外,姐,有件事情我還得跟你說一下,大家平時工作的時候,跟家里不同,你不能老是說哥,得一條心,跟著他的思路走。”
李春蘭訕訕一笑,道:“行,我知道了,以后工作的時候就聽他的。”
她心里其實也明白,他們這一大幫子人里,就數三弟最有文化,只是這么多年的姐姐當慣了,有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張口就來…
“那就沒事了,慢慢來,穩打穩扎。”李亞東呵呵一笑,尋思著此事一了,明天就可以安心離家了。
家里人雖然對他這么早走有些不舍,但想想馬上就要出國了,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也實在沒撤。
大年初四的早上,一眾家人,包括一幫鄉親們把他送到村口,在大家戀戀不舍的目光中,李亞東坐著三哥的一腳踹,去往了縣城。
來到長途車站時,張春喜已經等在這里,倆人年前碰過一面,知道他今天走,特地一早趕了過來,他一家人現在都住縣里,倒也方便。
“小東同志,你搞什么東西…年酒都沒喝就準備跑。”張春喜一臉悻悻。
“行了,不就是一頓酒嘛,今年時間確實緊,下年回來還你三頓!”李亞東攬著他的脖子,哈哈大笑。
“這可是你說的?”
“必須的!”
卾省和贛省其實就挨著,相隔并不遠,但關鍵那個宿市,卻有點距離,在贛省的最北方,靠近豫、魯兩省。
李亞東曾聽蘇薇講過,說是她們莊子外面有條馬路,橫穿過去就是豫省,然后旁邊又有個分叉口,拐個彎就到了魯省。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說法,不過也大致說明她家那邊的地里位置,類似于三省交界的地方。
六百多公里,比不上去京城,但還是顛了一天一夜。
李亞東是在徐市下了車,沒辦法,火車票只能買到這里,于是又出站打了一輛小黃的,任他宰了一把,實在沒撤。按照蘇姑娘學生檔案上顯示的地址,一路開到了她們莊。有陶露學姐相助,要搞到這些東西,對李亞東來說確實不難。
這里應該是典型的平原地帶沒錯,舉目望去,盡是黃土,且異常平整,幾乎連一個小山丘都難以看見。這樣的地貌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非常適合發展農業,等日后科技日益發達,農民伯伯完全可以蓋大棚,使用先進的機械代替手工作業。不像李亞東他們那邊,田地基本都在山坡上,雖然肥沃,但基本也失去了規模化種植的可能。
壞處也很明顯,因為缺乏山丘、植被的阻擋,以至于天然的空氣質量就很差,人走在黃土路上,感覺連呼吸中都帶有塵土,至于腳下就更別提了,李亞東提著兩包行禮從莊口走進,按照門牌號找過去,還沒找到蘇家的房子,一雙原本擦得蹭亮的黑皮鞋,就變成了黃色,連褲腳上也沾有一層灰。
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大概很難穿上干凈的衣服。
這里的話跟豫省話基本一樣,貼近普通話,很容易聽懂,李亞東一路走來,有不少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鄉,對他指指點點,也有兩位熱心的大媽問他找誰。主要他這模樣一看就是外地來的。
在大媽們的幫助下,李亞東很快來到一條小河渠旁邊,這里臨河建有一排房子,蘇家就在其中,只是…這排房子在他看來,實在太破舊了,幾乎比老李家過去的老房子還破。
李亞東知道蘇薇的家境不好,但也實在沒想到差到這種程度,他來到其中一間房子門外,仔細打量了一番。
南方那邊的老房子,就算是用黃泥建造的,但至少之前也會用模具將黃泥制成一塊一塊的土磚,但眼前這間房子,似乎真是用黃土混合麥秸硬生生的壘起來的,墻壁凹凸不平,用手一碰就會有黃土灑落,頂上甚至沒有瓦片,是用竹條做梁,上面蓋的是厚厚的茅草。
這樣的房子,嚴格意義上來講,根本就不能住人,應該算是危房的范疇。
房子也不大,小三間,此時大門是關著的,他剛才一路走來,莊子里的很多人家大白天都關著門,據蘇薇講,她們這邊過年的時候好像也有不少農活要做,也不知道是下地干活去了,還是因為灰塵太大,所以才把門關起來。
李亞東將行李換到一只手上,騰出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抬手敲門。
謝天謝地,屋里有人。
開門的是一個剪著短發的中年婦女,皮膚很粗糙,有些干裂,她詫異的打量了李亞東一番后,用當地話詢問道:“你是誰啊?”
李亞東從眉宇間看出幾分熟悉的感覺,篤定她是蘇薇的母親沒錯,于是笑著回話,“阿姨你好,我是蘇薇的同學,剛好路過這邊,就過來串個門。”
“哦,微微的同學啊…”蘇母先是一怔,繼而臉上有了笑容,熱情的邀請他進門,“來,小伙子,快進來。”
意料之中的是,堂屋里的擺設很寒酸,一張制作粗糙的條臺,一張刷了紅漆、但油漆大多已經脫落的四方桌,沒有靠背椅,擺在旁邊都是那種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長條木凳,斑駁的墻壁上釘著幾個木樁,上面掛著一些衣物和布袋子。
讓李亞東長出口氣的是,家里好歹通了電,電燈是有的,只不過沒開,門再次被關了起來,全靠一扇玻璃窗透進來的光線照明,顯得十分陰暗,這么冷的天,家里也沒有生只火盆,愈發顯得陰冷。
“老頭子,來了個小伙子,說是薇薇的同學,你出來看看。”蘇母用掉了瓷的搪瓷缸給李亞當倒了杯白開水后,朝右側的房間里喊了一聲。
“哦,來了。”
從里面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讓李亞東微微一怔,因為他看蘇母頂多五十幾歲的模樣,而這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年齡要大得多。
不大會兒功夫,從房間里走出來一個胡須拉渣的男人,皮膚黝黑,顯得有些疲憊,頭發已經白了大半,單從面相上不太好判斷年齡,應該沒有李亞東心里想得那么大,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透過他洗得發白的舊棉襖,李亞東看到了一條空蕩蕩的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