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磕著瓜子聊了一會兒后,胡秀英就起身回了房,沒過多久出來時,手里多了幾個用紅紙頭卷起來的小包。
“來,一人一個,保佑你們大吉大利,來年平平安安的。”
她說著,就繞著火盆依次發了過去,每個人都有,就連三十好幾的李亞民也沒落下,于她而言,在座的都是孩子。
李婷婷是最后一個拿到紅包的,雖然高興,但其實沒抱太大希望,因為她不認為奶奶會有太多錢,多年的經歷已經證明了這第一點,去年是五毛。
大人們接過紅包也就順勢揣兜里去了,誰叫她最小嘛,任性一點也沒人會怪罪,直接就將紅紙頭拆開,可下一秒,她就嚇了一跳。
因為里面包著一張嶄新的大團結!
李婷婷長這么大還從未一次性收到過這么多壓歲錢。
“奶奶,你發財了呀。”她瞪著個大眼珠子問道。
胡秀英呵呵一笑,“嗯,發財了,這不是剛吃完發財飯嘛。”
在座幾人哈哈一笑,過年都要討個好彩頭,喜慶的話再怎么都不嫌多,兄弟姐妹對母親包這么大的紅包也沒有太過驚訝,畢竟家里老幺有了錢,母親自然不會差錢。
可他們卻想錯了,李亞東這次回來還真沒給他娘錢,打算走的時候再說,這些錢還是暑假給的,大頭他娘又偷偷塞給了他,余下的一點零碎再加上中間寄過兩次錢回來,一直用到現在,期間最大的一筆開支就是今天。
剛收了一個大紅包,李婷婷這個小財迷現在滿腦子都是錢,可憐巴巴的望著她爸媽。
同輩之間是不用給壓歲錢的,所以奶奶給完后,在場還有資格收紅包就只有她。
李亞民很沒風度的回了一句,“我身上沒帶錢,問你媽要去。”
“哦。”李婷婷倒也不顯意外,又笑嘻嘻的望向他媽。
陳月娥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早就準備好的小紅封。
李婷婷火急火燎的拆開一看,結果大失所望,一個紅封里才塞了六毛錢。
“怎么?不樂意,六六大順多好聽,不要就還給我。”
這丫頭見她媽的爪子已經伸過來,趕緊把錢揣進口袋,蒼蠅再小也是肉啊。
李亞軍一家的財務大權掌握在劉金菊的手上,作為大叔和大媽,一人給了五毛,也不算少,畢竟她爸媽才給了六毛。
大家都給完錢后,李婷婷就將視線落在今年最值得期待的人身上。
可這人半點思想覺悟都沒有,喝得面紅耳赤,坐在那里自顧自的磕著瓜子。
“小叔叔!”李婷婷氣得張牙舞爪,像個發飆的小獅子。
“啊?”李亞東不明所以,扭頭望向她。
他是真的沒準備,因為按農村的規矩沒成家的人是不用給晚輩發紅包的,沒成家的人自己都是孩子呢。
“這丫頭,鉆錢眼里了,有沒點規矩沒,你小叔叔自己都在讀書,哪…”陳月娥欲言又止,本想說“哪有錢給你壓歲”,不過一想又不對,若說現在家里最有錢的,那肯定就是小叔子。
“好了,沒大沒小的。”李亞民臉一板,李婷婷一臉悻悻,頓時不敢吱聲了。
李亞東見他大哥不是真生氣,心情還算不錯,也就順勢大腿一拍道:“哦,看我這腦子,喝了二兩貓尿都找不到北了,壓歲錢,要給的,要給的,咋能委屈了我家小公主呢…”
說著,故意走成了s線,回房摸出裝錢的袋子,沒找到紅紙,干脆直接就拿了出來。
李婷婷剛才是叫得厲害,可這會兒卻硬是不敢接,因為實在太多,眼神沿著邊緣數了一下,整整十張大團結!
“這…小東啊,重了,你真要給她壓歲錢,一兩塊就好了,這么多…”陳月娥伸手就往回推。
“瞎鬧!”李亞民也是蹙眉望向他,“把錢收回去。”
開玩笑,一百塊錢都快抵他半年工資了,農村誰家能給這么重的壓歲錢。
可李亞東卻不管不顧啊,借著一臉關公像裝瘋賣傻,“誒,你們別管呀,我給我侄女的,跟你們有什么關系…不行,婷婷,今天必須得拿著!”
李亞民知道弟弟酒量不好,以為他真喝醉了,也不好發脾氣,用眼神示意婆娘給他推回去。
陳月娥推阻半天未果,最后還是胡秀英發了話,“行了,婷婷,既然是你小叔給的,你就收著吧,等開學了多買幾本好書看。”
“這…”陳月娥扭頭望向丈夫,見他蹙眉點頭后,才就此作罷。
李婷婷戰戰兢兢的把錢接了過去,然后心里就是一陣狂喜。這么多錢,她希冀好久的東西都可以買了,都能做個小富婆。
怎奈…她的夢想是美好的,可現實很殘酷。
他們一家上午回了縣里,在半路上,一頓威逼利誘之下,不光這筆錢,就連胡秀英給的十塊錢,也都進了他媽的口袋,說是給她存著以后念大學。
李婷婷欲哭無淚,終于深刻的領悟到了語文課上老師教的“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真正含義,要是小叔叔沒給這么多錢,她奶奶的那十塊錢,她八成還可以保住。
發財飯吃完后,分了家的兒子就要各回各家,得為了接下來的拜年做準備,因為每家都有不同的親戚。
大年三十這天,李亞東也閑不了,沒了兩個哥哥在家,很多事情都要他來操持,上午去了一趟鎮上,賣回紅紙,蹲家里裁紙寫對聯,半下午的時候就得為“送燈”做準備。
所謂送燈,也是老一輩留下的傳統,講的是大年三十這天要去祖先的墳墓前鳴炮點燈,以便給他們照亮回家的路,接祖人回家過來。
然后在十五元宵的時候,還要重復一次相同的步驟,意味著年過月盡,將祖人送回到安息之地。
所以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李亞東屁股袋里揣著火柴,一手拿著一把帶木棍的紅蠟燭,一手拿著幾盒小掛炮,就向大山進發了。
老李家的祖墳地倒也不算遠,花了半個小時就回來了,接著還要做迎接新年的最后一項工作——貼對聯。
胡秀英早就煮好了面糊,李亞東從柴房里搬出竹梯,李冬梅幫忙打下手,負責往對聯后面抹面糊,還要不時跑到遠處觀摩一下。
“歪了,歪了,再往左邊一點…不對,太多了,往右邊去一點…”
這姑娘真不是什么好的觀察員,把李亞東折騰得夠嗆。
屋外寒風瑟瑟,站在梯子上,大動作也不敢做,沾滿面糊的手被風吹過有多冷,沒用這種原生態的方法貼過對聯的人,還真體會不到。
貼完對聯后,家門也就變了模樣,左秦瓊,右敬德,牛鬼蛇蛇不能入。
包括人也是一樣,等明兒個大年初一再上門的,那就全論拜年算,不管有沒有提禮,不差錢的人家鞭炮是必須放的,熱水熱茶招呼好,完了還要煮碗年粑吃,親近的還得硬拉著留下來吃年飯喝年酒。
晚飯過后,村里的喇叭突然響了,組織大家去禮堂看春節聯歡晚會,這還是頭一次,畢竟村里剛通電也就半年,不說大家都忘了,正好這一宿也沒事,大家熱情很高,就帶著馬扎板凳向村委會那邊趕去。
胡秀英和李冬梅一樣興致高昂,可李亞東卻突然想起某些事情,真心不怎么想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