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巷子一直是京城特有的組成部分,即便幾十年后高樓大廈遍地開花時,依然無法完全取締這一鮮明的特色。
它不僅代表著老京城的一種文化,同時也代表著老一輩的人情味。
李亞東自認還算有點眼力勁,哪些人是阿諛逢迎,哪些人是真心相待,他還是分得清的。京城對他來說是異鄉,能在這里收獲一份溫情,來之不易。
所以他決定維系好這層關系,一頓豐盛的晚餐,就權當是他這位外鄉人的回贈。
第二天他先回燕園上了兩堂課,半下午的時候去裁縫鋪子收了賬,然后就來到五道口唯一的一家菜場。
好在這家任性的菜場今天沒有爽約,果真開了門。
這年頭的菜市場雖然遠不如日后種類龐雜,卻也少了些兜售“注水肉”、“農藥菜”的黑心商家,肉制品大多都是現殺現宰,蔬菜瓜果是當天從地里采摘,讓人食用起來十分放心。
品質好的食材對于一個廚子來說就是未開發的寶藏,于是李亞東喜笑顏開,盡情的穿梭在菜場中,如魚得水。
大雜院里有四戶人家,包含他在內一共有九人,夠得上一桌宴席,所以他準備十二道菜。
依舊是用吳瘸子的三輪子載著拖回大雜院,反正他最近也沒其他生意,三輪子這兩天就被李亞東征用了。
大約下午三點的時候,他開始著手準備,隔壁顧姨看到要來幫忙,被他給“轟”走了,請人家吃飯還要人家幫忙,像話嗎?
李亞東的廚藝傳承了多位師傅,原本并沒有固定風格,中國八大菜系的一些知名菜品都會燒,不過后來漸漸地更趨向于川菜。主要日后川人會用麻辣征服世界,他這個開餐廳也只能被倒逼轉型。
他今天準備的十二道菜種有五道是川菜。當然,老京城不喜食辣,或是說不太能吃辣,這一點他還是清楚的,所以適當會做一些改良,這對于一個經驗豐富的大廚來說不算難事。
廚房里的兩口煤爐子全用上了,到了黃昏時分,菜品已經準備妥當,只差上桌,李亞東也就挨家挨戶的去喊人。
其他人都在,只差蔣家的小兒子不知哪里去了,蔣叔說了一句“別管那臭小子,讓他死在外面好了”,這讓李亞東明白那個未曾謀面、叫蔣騰飛的家伙,只怕不是什么好鳥。
大雜院八個人同聚一桌,有老有少,其樂融融。
“誒…劉嬸兒,蔣阿姨,還有顧姨,你們都坐著,我一個人忙得過來,都弄好了,方便的很。”
將她們“摁”在四方桌旁坐下后,李亞東就開始端菜。
首先是四道涼菜:涼拌三絲、拍黃瓜、蒜泥白肉、醬牛肉。
“小東,這些菜是你做的?”
四盤菜一擺上桌,在座的七個人全部傻眼了。
這些菜不僅顏色亮麗,看著就有食欲,關鍵還有擺盤。譬如那道蒜泥白肉,就是將豬肉弄成一個卷,里面卷有蔬菜絲,然后井然有序的碼放在盤子里,上面再淋上一勺火紅的醬汁。
這哪里是尋常人家能做出來的菜?
“不瞞各位,我學過一點廚藝,就是好久沒做了,有些手生,大家將就著吃。”
“就這,還叫將就著吃?”劉伯眼珠子一瞪,三女兒結婚的時候他有幸去過一次附近最有名的東南大飯店,那些菜頂多也就這副模樣。
“呵呵…”李亞東笑了笑,從旁邊的小木柜里提出一瓶古井貢,“劉伯,蔣叔,也不知道合不合口,你倆湊合著走幾盅。”
“這是好酒啊!”蔣叔一看屁股都坐不住了,敢情他們院里進了一位土財主,這種好幾塊錢的名牌酒,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給提出來了。
劉伯畢竟老成持重,詫異的打量了李亞東一眼后,就將酒瓶接了過去,“得,都是一個院兒里的人,那我就不客氣了,這種好酒有些日子沒嘗到了。”
“老頭子,少喝點,現在不比年輕那會兒,天天喝得找不到北…”劉嬸兒在一旁抱怨道。
“知道了知道了。”劉伯不賴煩的揮揮手。
“那行,你們先吃著,我再去端菜。”李亞東會心一笑,轉身走進廚房。
“小東啊,少弄點,就看有這幾個菜就可以了。”蔣阿姨在堂屋里喊道。
“知道了蔣阿姨,沒幾個菜了,燒都燒了。”
隨后上來是六道熱菜:魚香肉絲、麻婆豆腐、油淋茄子、酸菜魚、回鍋肉,外加一個九轉大腸。
李亞東一道一道的擺上桌,也不看桌上幾人瞠目結舌的眼神,回到廚房繼續端菜去了。
“這是大廚子的手藝啊!”劉伯都沒抬筷子,光看看就下了結論。
“可不是?就這手藝,國營飯店里的那些個廚子,只怕拍馬都趕不上,你們聞聞這味兒。”蔣叔吞咽著口水說道。
江曉曉鼻子里嗅著香氣,手里的筷子不自覺的就伸向了離她最近的一道醬牛肉,被她媽一下給拍了回來,“這孩子,有沒有點禮數了,猴急個啥?”
江曉曉撇了撇嘴,悻悻然的收回手。坐她旁邊的蔣婉也是忍得夠嗆,這么大一桌美味,這輩子都沒吃過,差點沒饞死她,好在她年齡夠大,不然指不定還沒有江曉曉沉得住氣。
“好了,最后兩道了,一個四喜丸子湯,一個冬瓜排骨湯。”
李亞東將兩道湯菜上來后,也就落座了,見大家都沒抬筷子,劉伯和蔣叔也就抿了一點酒,就知道大家在等他,于是抬起筷子先夾一塊拍黃瓜放進碗里,然后說道:“行了各位,我真的不懂太多禮數,大家也別見外,就當在自己家一樣,起筷吧。”
“好,吃吃吃…”
七個人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直夸李亞東的手藝高,用劉伯的話說“要甩宮老爺子家的小保姆十里地”。
這位宮老爺子是草帽胡同里的一號人物,身份有些特殊,十分博學,深受大家敬重,如今兒女在外,家里請了個手藝不錯的小保姆,劉伯有幸去蹭過兩頓飯。
大雜院里熱鬧非凡,如同過年一樣,眾人推杯換盞,李亞東也被灌了幾杯酒,一頓飯接近尾聲的時候,門外烏漆墨黑的夜色里突然摸進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伙子,一臉懵逼的望著屋內的場景。
“馬大爺家兩口子回來住了?”
“臭小子,成日不著家,又跑哪里晃蕩一天了?”蔣叔看見他就來氣,紅著腮幫子罵罵咧咧道。
李亞東心里亮堂,八成是蔣家的兒子蔣騰飛無疑了。
“這位是騰飛吧,趕緊過來吃飯。”說著,李亞東又從臥室里搬出一張椅子,硬是插進了本就擁擠的四方桌中。
“你是…”
“這是新搬進來的東哥,人家可是北大學生,還不趕快叫人。”蔣阿姨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人家孩子也就比自家兒子大一歲,你說咋就這么有本事呢,不僅能考上北大,還會一手好廚藝,這將來擱哪里不能混個好前程啊,可憐自家兒子連個工作都找不到。
“啊,東…哥。”蔣騰飛約莫不太習慣這樣的叫法,不過迫于父母的壓力,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一聲。
“我去…這菜…咋這么好吃!”
其實桌上基本已經光盤了,這家伙捧著一碗米飯,就著一點九轉大腸的湯汁都吃得津津有味。
李亞東感覺有些不合適,不顧蔣家兩口子的阻攔,剛好廚房里還剩點小青菜,給他單獨炒了個蒜泥小青菜。這倒是讓蔣騰飛著實感動了一把,隨后再叫“東哥”,就半點壓力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