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李亞東特地晚起了一些,就等著中午去找馮大明收賬。
洗漱完畢后,正準備出門,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如果沒聽錯的話還有喇叭聲,汽車喇叭。
“小東,趕緊來看看,有個新生入學還有車送,娘的,小轎車呢,妥妥的資本家啊!”孫衛國趴在窗臺前,對著剛從水房回來的李亞東招了招手,表情顯得有些激動。
這年頭大街上的小轎車都很少見,燕園里更是一輛沒有,平時想近距離觀摩一下真心不容易。
郭琦倒是挺淡定,畢竟來自于遠東第一大城市,也算見多識廣,指著樓下說道:“好像進了咱們這幢樓。”
李亞東興致缺缺,懶得去湊這份熱鬧,隨口問道:“啥車?”
“黑色的,鬼知道什么車。”
“這車叫桑塔納。”
孫衛國詫異的扭過頭來,“可以啊小琦同志,這你都曉得?難道你也是來自資本家庭?”
“孫老大,你就別給我扣帽子了。”郭琦面色一窘,紅著臉道:“昨晚那頓飯去了我一個禮拜的零花錢。主要這車是我們那兒產的。”
“那也比我好多了。”孫衛國酸溜溜的回了一句,他倒是也想闊綽一把,可實在闊綽不起啊。
“桑塔納?不錯。”李亞東笑了笑,他人生第一輛車就是桑塔納,兩千年左右買的,被他強行懟了六十多萬公里,除了有點滲機油、后備箱里時常要備一壺外,連顆螺絲釘都沒壞過,質量杠杠的。
看這模樣,八成是他們經濟系來了個富二代。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第一款桑塔納應該是去年才在魔都下線的,由于零配件全部進口,售價高達二十萬一臺。在這個一腳踹都讓大多數人望塵莫及的年代,能開得起桑塔納的,大概比日后玩直升飛機的還要稀罕。能坐著桑塔納來上學的,不是富二代又是什么?
“我臉上有花?”李亞東見孫衛國和郭琦倆人都張大嘴巴望著自己,不明所以道。
好半晌后才反應過來,他們的焦點不在自己身上,于是扭頭一望,發現門口多了個穿黑色中山裝的年輕人。
“同學們好,徐澤政,京城本地人,還請多多關照。”
小伙子長得眉清目秀的,彬彬有禮,半點沒有富二代的思想覺悟。也不見帶太多行禮,手里倒是拎著一袋蘋果,又紅又大的那種,比李亞東上次買的國光蘋果明顯高出一個檔次,八成是一等的紅香蕉蘋果,市場零售價一塊兩毛錢一斤。
“李亞東,卾省人。”
“孫衛國,東北來的。”
“郭琦,魔都人。”
三人各自介紹了一下后,徐澤政從褲袋掏出一包大前門,十分殷勤的開始散煙。此時的大前門還不像日后那么廉價,正兒八百的高檔香煙,五毛錢一包,一般的工薪階層鮮有能消費得起的。
“我倆不抽,你給他就行。”
孫衛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過去。
這年頭的富二代其實不算什么好身份,主要他們老子的地位也不高,知識份子才是“高等人”,雖然窮得叮當響,但大多都瞧不起暴發戶。要換成官二代就完全不同了。
“蘋果我放在墻角了,大家想吃就拿,千萬別客氣。”徐澤政笑呵呵的說道。
李亞東看他這副模樣都感覺憋屈,這么好的富二代,上哪兒找去?
“行了,你們仨先聊著,我還有事,出去一趟。”
“東哥,不吃個飯?都到飯點了,我請客。”徐澤政今年十八,在宿舍里只比郭琦大,算是排行老三。
“不了,真有事。”李亞東已經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扭頭補充一句,“要不晚上吧。”
原本還有點尷尬的徐澤政,頓時嘿嘿一笑,“行!”
來到裁縫鋪時,已經過了正飯點,看見馮大明的那會兒,李亞東不禁長出口氣,不然難道真要黑了他的那只“老子騎牛罐”?
馮大明顯然也很著急,傳家之寶擱別人家里,總歸不太放心。
“李老板,你點點,一共一千八百七十塊,一個子兒都不少。”說著,將懷里的一個印有五角星的解放袋遞了過來。
李亞東數了數,沒差錯,笑著問道:“找了下家?”
“那不可,真要自己去賣,哪里來得及。”
“那你今天有錢進貨?”
“這個…李老板,我今天能不能少進一點?”馮大明支支吾吾的說道。
他倒是想要大批量進貨,可實在拿不出來這么多錢,那可是動輒上千塊的現金,這年頭幾個人能拿得出來。
“這么跟你說吧,你想進多少貨那是你的問題。”李亞東收斂起笑容,“但我也有我的目標,如果你一次只拿個十來件,肯定無法滿足我的目標,那么我只好再多找幾個銷貨的人。”
“別別別…”馮大明兩只手都擺起了花。
他是真的嘗到了甜頭,昨天那批褲子,他分銷出去每件賺一塊,也就是跑跑腿的功夫,一百一十塊就到手了。
這錢簡直太好賺了,大水淌的一樣,他哪里舍得分給別人?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馮大明一陣語塞。
“按我的意思你還是先把那罐子抵一陣兒吧,反正我又不拿走,就放在你吳叔這里,等你什么時候攢夠了錢提一整批貨時,再贖回去也不遲,這樣對大家都好。”
就李亞東而言,這個下線既然已經發展好了,而且事實證明確實可行,他也不想再去折騰。
“那…那好吧。”馮大明想了一會兒,心里明白,大概也只有這個辦法。
第一筆貨款到手后,李亞東直接就把吳瘸子的加工費給付了,一天一結,利落的很。
隨后就前往了東升服裝廠,這回他一次性提了兩百四十件貨,周長興嘴巴都快笑歪了。
“小李同志,這個進度才算正常嘛!看吧,上次讓你籌點貨款,現在頂事了吧,想賺大錢,哪有不投資的?”
李亞東呵呵一笑,懶得搭理。
這孫子要是知道他一件褲子七塊三毛買回去,倒手一賣十七塊,估計得氣升天。
回到裁縫鋪后,李亞東讓吳瘸子卯足力氣干,馮大明那邊的分銷渠道肯定沒有飽和,而現在唯一制約銷量的就是加工速度。
只要那個“老子騎牛罐”還在,馮大明要多少貨他都敢給。
下午回到宿舍時,時間尚早,令人意外的是,早上還有些隔閡的孫衛國和徐澤政倆人,此時倒是打得一片火熱,李亞東真想問孫衛國一句:老兄,你的傲嬌呢?
“東哥,你可算回來了,這兩桿老煙槍一個比一個狠,差點沒熏死我。”對于郭琦而言,李亞東大概才是宿舍的老大。
“東哥,你放心,以后只要你在宿舍,我肯定不抽煙。”徐澤政拍著胸口保證。
“行了,沒這么多講究,我在宿舍里大概也待不了幾天。”
李亞東已經想好了,等開學碰到班主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申請一下,他簡單的打聽過,北大倡導的是開放性辦學,管理制度向來寬泛,估摸著問題應該不大。
“啥情況?”三人面面相覷,孫衛國甚至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別緊張,不是煙的問題,實話跟你們說吧,其實我在校外有點小買賣,還是住在外面比較方便。”
“買賣?”孫衛國大叫一聲,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你咋能干這個?”
郭琦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倒是徐澤政仿佛遇到了人生知己,趕緊湊過來,“東哥,原來你也做買賣啊,我爸就倒騰買賣的,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原來也是位倒爺,李亞東心里亮堂,笑著回話:“好。”
晚飯是徐澤政請的客,學一食堂,因為比較起來還是這里的菜品更多一些,適合會餐。
飯桌上孫衛國一個勁兒的勸說,顯得十分痛心疾首,誓要將李亞東從資本的泥沼里拉扯出來。
“老孫,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
“你如果真的這么痛恨資本,那這個經濟專業就選錯了。”
“啥意思?”孫衛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李亞東也不解釋,有些東西不是你解釋一下,別人就能懂了,佛說:要悟。唯有悟了,那才是你的。
否則就算別人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