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韃子入寇的消息早已在這里人盡皆知,上到官員士紳下到普通百姓草民,絕大多數都是人心惶惶的模樣,仿佛末日即將來臨天塌了似的。
等一個穿著士子裝的青年從知府衙門方向走出,幾道青壯身影立刻圍了上去。
“皕亨兄,此行如何?”
“可有見到知府大人?”
“都快火燒眉毛了,我們這位知府倒好,我等眾多義民想要組建義民團隊保家衛國,竟然連面都見不到一次。”
伴隨著最初幾人的問詢,發現士子裝青年一臉苦澀,馬上就又有人低罵起來。
這士子裝青年,在眾青壯里可是威望最高的,雖然20多歲都沒考上秀才,連童生都不是,可這不妨礙大家對這位名閻應元,子皕亨的漢子,感到由衷的欽佩。
閻應元家境普通,考了幾次科舉,往往都是縣試過關,可到了府試就會被刷下來。
明代科考,只有通過了縣試、府試后,才能稱作童生,有資格參加院試考秀才,閻應元也并非沒有考秀才實力,而是年輕氣盛時的罪過一位大人物,只要那位大人物記著,他想過府試這一關,就很難很難。
不要覺得奇怪,在崇禎年間的王朝末期,科舉制度也早就各種大手攪和的亂七八糟的,就說鼎鼎大名的復社,逐漸就有操控江南科舉,甚至掌控朝內官員升遷任免的權利。
在京師一帶你一旦得罪了什么貴人,阻你一個小讀書人的前程之事,稀松平常。
閻應元就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在某權貴欺壓良善時仗義執言,還阻止了對方強奪民女,然后就被權貴打招呼給通州學政,府試主考官…
如今被他救過的民女一家早就跑沒影了,移居京師估計早忘了他這個恩公,可他這個仗義執言的漢子,卻在學政那里掛了名,早成了連童生功名都難以獲取的人。
這幾乎是斷了讀書路。
就算如此,閻應元滿身的才華,不管談文還是談武,都在通州府內略有名氣,至少能讓不少人信服,成就一番名望。
這次突然聽聞韃子入寇,一路朝著京師而來,閻應元更是主動站出來,呼吁鄰里街坊乃至一些富戶,出人出力,保衛家鄉。
奈何他想要行這種事,一開始就被官府給盯上了,知府衙門的衙差說的很清楚,你想組建義民團隊包圍家鄉,保衛通州可以,但你得得到知府衙門的允許。
聽說連京師里也多有義民組建團隊想保衛京師,可那也是在京師眾多官員允許、支持下進行的。
沒有知府衙門的命令,你組建民團想做什么?造反么?還是等韃子殺到通州了想接應韃子?
然后,閻應元一次次去拜訪知府衙門,一次次連人都就見不到,從十月一直蹉跎到現在,毫無結果。
這件事,不能說知府衙門下那些衙役們錯了,就算是韃子入寇,京師危在旦夕,各地兵馬也要接到帝王的勤王令才敢來勤王,沒有勤王令你亂動,信不信會有天大的惡果等著你?
這一點后來正史上的唐王朱聿鍵就是榜樣,崇禎九年阿濟格再次入寇京師,朱聿鍵上書要起兵勤王,被朱由檢拒絕,朱聿鍵頭鐵的自己散家財招兵買馬,十一月就把朱聿鍵廢為庶人。
然后從崇禎九年被囚禁到崇禎16年,這里面雖然有曾經靖難之役在前,明朝對藩王掌軍權極度忌憚有關,可也說明了遇到事,得先有命令,你才能做事,尤其是組建軍伍這方面。
此刻的街頭上,閻應元真不怪當初制止他組建義民隊伍保家衛國的衙役,而是深感知府衙門太操蛋。
就算他是草民,就算他正常情況下沒資格覲見一方知府,但這都什么時候了,前前后后去拜訪多次,把不多的家財都拿去賄賂知府衙門里的門子,只希望他們多美言幾句,讓自己有機會見一下知府,談一下通州防務的事,直到現在都沒能見上一面。
火燒眉毛了啊。
鬼知道一覺醒來,會不會接到韃子已經拿下遵化的消息,甚至更惡劣更可怕的消息?
“諸位,這次皕亨依舊沒能見到知府大人,不過還請大家不要氣餒,我通州雖然多年武備松弛,一旦遇到韃子圍城就極可能出現禍事,但我皇明各地勤王兵馬,卻不是擺設,要不了多久遼東軍馬就會馳援而來。”
“我們就算不能組建團體自保,但等到了勤王軍隊抵達,盡心盡力去出一份力,或者一份錢財,也能助我皇明抗韃大業。”
就在閻應元強忍著心下的失望感,還開口安撫一群好友時,遠處大街上卻響起了一片快馬聲,更有番子之類的驚呼彌漫。
閻應元等人轉身看去,看到的就是幾個穿著東廠服飾的番子正縱馬而來。
一群小讀書人都有些懵,天啟朝東廠番子權傾天下,是人見人怕的恐怖存在,能止小兒夜啼,可從去年開始,錦衣衛乃至東廠,就漸漸沒了存在感,從人們心目中幾乎要消失了。
懵了一下,閻應元等人又臉色狂變,忙不迭讓開道路生怕誤了那些番子的行程。
令人詫異的是,為首的番子在抵達這一帶后,突然就御馬而立,等操控馬匹在附近站穩,那番子才翻身下馬,后續是一片整齊的下馬聲。
為首番子也開口喝道,“誰是閻應元,閻皕亨?”
閻應元身側幾個青年目露驚恐時,閻應元倒是臉色不變的踏出一步,“是我。”
為首番子上下審視一眼,才用怪怪的語氣道,“通州閻應元接旨。”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東廠普通番子也有傳旨的資格?至少得來個宦官吧,普通番子繞開宦官宣旨,這不合規矩啊?
當閻應元迷迷糊糊跪下接旨時,番子才道,“陛下口諭,聞通州閻應元乃大才,特征調京營聽宣,朕有大用。”
朱由檢的口語很簡單,可是,這給在場幾人帶來的沖擊力卻是史無前例的龐大。
閻應元本人也是暈乎乎的,自己的名字,怎么就傳到了皇上那里?還稱自己是大才,調入京營有大用??
在他暈乎乎謝過天恩后,為首番子大笑道,“皕亨兄,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上達天聽,連陛下都知道你的名字,還稱之為大才的,但某覺得,皕亨兄飛黃騰達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走吧,咱們盡快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