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陘城書館的館主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太大的區別,渾身上下的浩然正氣煉入身軀,淺紅色的錦袍加身,鶴發束冠梳攏在背后,以顯精致而干練。
略顯蒼老的神情之上看不出什么異樣,將周清迎落上首,位于右側不遠處,言行舉止之間,絕對一等一的儒家傳承之人。
怪不得,當初自己在趙震的身上感應到了一股浩然正氣的存在,今日方知,源頭原來在這里,以儒家的浩然正氣御使純鈞之劍,道理不合。
“貴人過譽也。”
“昔者少年之時,曾在稷下學宮承受孟夫子教導,受益終身,學道浩然,正氣永存,而儒家荀況的道理和孟夫子迥異,不可相比也。”
“不知貴人和道家天宗的北冥子是何關系?”
館主聞聲,隨之拱手一禮,對于眼前的這位少年人,雖不知曉其來歷,但是能夠令自己感受到恍若滅頂一般的危險之感,此生以來,第一次有感。
觀其神態,清靜自然,明顯的道家修行之士,若是人宗的弟子,身上應該多出許多凡俗紅塵之氣,而此人的身上,卻是一塵不染,絕對的超然。
諸子百家中,能夠符合這種條件的,唯有道家天宗,數十年前,自己曾與道家的北冥子論道,受益不少,此人年雖弱,修為高深,道理高深,應屬非常之人,可為貴人。
“其人為玄清師尊。”
“聽館主之語,應該與北冥師尊相見過,說起來,自從玄清修行以來,所見北冥師尊的次數還真不多。今日前來書館,倒是想要收藏館主的一個字!”
“不知館主可否應允?”
北冥師尊參悟道理于天地之間,與其同時代的名宿,若是現在仍在世,必然相互之間論道過,陘城書館的館主應有這個資格。
迎著對方看過來的探詢目光,周清點點頭,沒有過多而言,直入今日前來的主題,隨即目光掠過廳中其余人,又感知到廳外的動靜,微微一笑。
“一直傳聞道家天宗收徒謹慎無比,非天資驚艷者不得入,今日觀貴人,果不其然。”
“哈哈,既然是北冥子的高徒,一個字何足道哉,不知貴人想要什么字?”
紅衣館主輕輕一笑,蒼老的面上掠過一絲奇異,此人的修為絕對在自己之上,就算不入悟虛而返,也絕對差之不遠,此等人杰,道家天宗后繼有人耶。
又聽其所求,心中雖狐疑,但己身并不覺得對方是消遣自己,這么遠前來見自己,更是只為了一個字,其中必有隱秘。
“一個——劍字!”
“趙震為你弟子,其人精通劍道,更夾雜儒家浩然,手持純鈞之劍,勢不可擋,而趙震的兩位弟子更是手持干將、莫邪,劍道無雙。”
“故而,玄清猜想,館主的劍道亦是非凡,所以,不遠前來,希望館主寫一個劍字,予我收藏,頗為榮幸!”
語出,周清從座位上起身,雙手背負身后,一步踏出,淡紫色的光芒閃爍,出現在廳中,隨意而言,等待紅衣館主的回應。
“劍!”
“老朽其實并不懂什么劍道,趙震所學也是老朽所傳儒家之劍,加持其自身感悟而成,劍字頗多,不知道貴人想要寫哪一個劍字?”
見此,紅衣館主也緩緩起身,殘劍等人也是緩緩起身,看著這位北冥子高徒隨意施展的手段,心中微動,仍是不解對方何意。
從條案后走出,拱手一禮。
“上古倉頡造字,綿延三代至今,劍字的寫法一共有十八種,加持文華風俗、胸中塊壘、手腕力道的不同,劍字的寫法更是多樣。”
“玄清所要的劍字,乃是獨立于這十八種之外的第十九種,去歲之時,洛陽城邑之中,中山夫子寫的劍字很是混亂,不合天道大勢,被我鎮殺之。”
“故而,今日玄清來到這里,想要看一看館主所寫的劍字與中山夫子所寫的劍字有何不同?”
又是一語出,豁然間,整個正廳先是無言的寂靜之中,殘劍仍是那般的神色,一如既往的警惕萬分,而紅衣館主與其余四位門生則是面上先是一愣,而后面上滿是不可置信。
尤其是紅衣館主,自己和中山夫子相交多年,彼此之間相互佩服,去歲之時,對方卻是在洛陽被秦國護國法師所鎮殺,連帶趙震徒兒都險些身死。
自己為之傷心許久,中山夫子死去,整個趙國之內,能夠與自己相談的幾乎沒有了,雖然對于中山夫子出現在洛陽不解,但如今鎮殺對方的兇手出現在陘城書館,感知其言語之意,心中悵然許久。
原來是他,眼前這位道家天宗北冥子的徒弟竟然就是鎮殺中山夫子的兇手,其為秦國護國法師,又有極深的修為,今日來此,想要自己的劍字。
一時間,紅衣館主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朽寫過很多字,唯獨劍字很少寫,不知道如果老朽的劍字不合貴人心意,是否也會和中山夫子一般被貴人鎮殺。”
“如果真如此,還請貴人饒恕這些年輕人一命,他們的道路還長。”
雖是請收藏劍字,實則是來一觀自己的底細,陘城位于秦趙邊界,前些年雖為韓國之地,但實則為趙國控制,所收下的門生也為趙國之人。
長平之戰、邯鄲之戰,書館內的門生隕落許多,其人所言,中山夫子劍字混亂,不合天道大勢,因為被鎮殺,然,何為天道大勢?
當今諸夏,秦國獨強,關東六國孱弱,秦國一天下大勢明顯,尤其是前些時日鄭國渠修成,秦國大勢徹底鑄就,如此,關東六國想要真正的反抗,越來越難了。
如今,這秦國護國法師玄清子欲要一個劍字,無非就是想要一覽自己的意蘊,想要一覽自己于諸夏大勢的看法,倘若和中山夫子一般,只怕今日生死難料。
自己倒還無妨,但陘城書館的這些門生卻是無辜之人!
“館主何至于如此?”
“玄清所求不過一個劍字而已,左丘明所治的《春秋》中有一句,玄清非常欣賞,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此之謂華夏,只可惜如今戰國亂世,華夏的真正容貌不顯矣,而館主身為趙國文道最為昌盛之人,我想館主的劍字應該可以體現一二!”
踱步廳中,周清神情如舊,于周圍諸人的神情變化不以為意,陘城書館的館主無論如何在趙國還是有一定聲望的,悍然殺之,反而不美。
得其劍字,窺其胸中塊壘,如果如中山夫子一般,那么,自己會做出什么,自己也料不準。如果對方所寫的劍字合自己心意,諸事皆畢。
“即如此,允許老朽靜思一個時辰,調整狀態,一個時辰之后,為貴人寫就劍字。不知道貴人所需要的劍字多大?”
“殘劍,你先去準備朱砂!”
整個廳中再一次沉默許久,紅衣館主不言,殘劍等人亦是不言,終于,不知何時,那紅衣館主輕輕的舒緩一口氣,神色復雜的看向周清。
語落,對著不遠處的殘劍看了一眼。
“不需要太復雜,三尺方圓即可!”
周清點點頭,回應之。
“貴人在這里稍作等待。”
紅衣館主亦是頷首,拱手一禮,便是轉過身走向正廳的一側偏廳區域,殘劍也已經遵循紅衣館主之言,前去準備朱砂,以待寫字。
只留下先前跟隨在殘劍身后的四位書館門生,他們的修為不強,不過煉氣通脈的水準,呼吸吞吐之間,均隱現一絲儒家浩然的正氣。
彼此之間相視一眼,此刻,對于廳中這位館主口中的貴人身份,他們也已經清楚無比,整治去歲鎮殺中山夫子,擊傷趙震大俠,甚至于重創殘劍師兄的秦國護國法師玄清子。
如今,館主和殘劍師兄離去,留下他們四個在這里,一時間,腦海中閃過傳聞中對方的狠辣和暴虐,四人的身軀不自覺為之顫抖。
“如果趙國有一天面臨淪亡之機,那個時候,你們會如何做?”
周清倒也不急,一切的主動權均在自己手中,靈覺擴散,感受著不遠處那書館四位門生身上的顫抖之意,揮手間,清靜之氣掠過。
他們四人的年齡均不過二十上下,算算時間,都是在長平之戰與邯鄲之戰出生的趙國之人,于此問題,周清很期待他們的回應。
“館主所言,趙國可滅,趙國文華不滅,只要一絲文華尚存,趙國就不算淪亡,就算將來秦國真的能夠一天下,也不可能滅掉所有的趙國之人。”
其中一人而語,倒是有些出乎周清所料,其言頗有深意,但對于他們口化不滅,昔者驪山之對,就已經有了對策。
如果將來秦國一天下,那必然是真正的一!
沒有給予他們回應,一步踏出,歸于上首條案之后,雙目微閉,等待紅衣館主給予自己劍字。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
紅衣館主在前,身著白色錦袍的殘劍在后,其雙手捧著一卷布帛,緩步行至周清跟前,拱手一禮,便是將那卷布帛遞過去。
“好字,這就是館主的劍字,這就是館主心中的劍字!”
“劍字很好,玄清也希望館主所為也能夠真正和這個劍字一樣,只是在這個劍字身上,卻不顯館主的浩然正氣。”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館主所悟浩然正氣雖精純,但仍太過于狹隘,真正的浩然正氣,豈是一個趙國可以容納的,是所謂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真正的浩然正氣乃是華夏之浩然!”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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