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而下,片刻之后,整個幕府帳篷中又是升騰起一陣慷慨激昂的吶喊之聲,尤其是被王書點名的鄭國、李斯、畢元等人,更是深深的躬下身軀一禮。
身處帳篷內的縣令、縣長、工將軍等,均為遵守秦國法制的淳樸老秦人,厚重樸實,不尚空談,平日里,幾乎都沒有機會見秦王一面。
然而,今日涇水幕府之中,卻是讓他們真切感受到眼前這位年輕大王的風采,說理之透徹,決事之明銳,勇氣之超常,胸襟之開闊,對臣下之親和,無一不使他們感慨萬端。
更要緊的還是,他們在此看到了秦王決戰涇水的膽魄,看到了秦王不拘一格大膽簡拔能事干員的魄力。
有李斯、鄭國、李渙、云陽縣令畢元這些毫無貴胄靠山而只有一身本事的干員重用在前,便會有我等事功之臣的出路在后!
多難興邦,危局建功,這是所有能事之士的人生之路。
既入仕途,誰不渴望憑著功勞步步晉升?
然則,能者有志,還得看君王國府是否清明,是否真正地論才任事論功晉升,君王國府昏聵亂政,能事布衣縱有千般才能萬般功勞,也是徒勞。
他們中十有都是山東六國士子,當初過江之鯽一般來到秦國,圖的便是伸展抱負尋覓出路。多年勤奮,他們終于在秦國站穩了根基,進入了最能展現實際才干的實務官署。
近兩年,傳聞秦王政冠禮親政,一時間,令他們不好捉摸這位新秦王的心思,但是,今日過后,他們心中將再無疑惑。
一晃便是到了四月,春日逐漸向著炎熱的夏日過度,頭頂的虛空驕陽越發的明亮起來,白晝也是越來越長起來,涇水河渠的進度也是越來越快。
碧藍無垢的晴空之下,整個秦川在鼓蕩的黃塵中亢奮起來。一隊隊牛車、馬車、獨輪車連綿不斷地從四面八方趕向渭北涇水之處。
一隊隊挑擔扛貨的人流連綿不斷地從關中西部南部趕向涇水塬坡,糧食草料磚頭石頭木材草席牛肉鍋盔,用的吃的應有盡有,咸陽城外的條條官道,終日黃塵飛揚。
于此盛大景象,早就落在諸多商旅的眼眸之中,自從知曉整個涇水河渠匯聚了一兩百萬民力以后,來至關東六國的大商旅匯聚一起,便是嗅著這是一次絕大的商機。
沒有遲疑,彼此之間,便是派出麾下的諸多車隊,載著諸多的貨物出咸陽城,北上涇水河渠所波及的區域,搭起帳篷做生意。
隨著山東商人陸續開出咸陽,各種農具家什、油鹽醬醋、麻絲、麻繩、布衣、草鞋、陶壺、陶碗、陶罐、鐵鍋,以至菜根茶梗等一應農家粗貨,在一座座營盤外堆得小山也似。
只是,令這些山東商旅們沒有想到,連綿營盤座座皆空,連尋常留營的老工匠女炊兵也蹤影不見,即便是各縣的幕府大帳,也只能見到忙得汗流浹背的一兩個守營司馬。
山東諸多商旅們轉悠守候幾晝夜,座座營盤依然人影寥寥,生意硬是不能開張。后有心思靈動者突然明白,各處一聲大喊:不用揣摩,人在渠上!走!
隨即,商旅們恍然大悟人人點頭,立即趕起一隊隊牛車,紛紛將商鋪又搬上河渠工地。
然則,待他們一群人剛行至河渠工地之上,便是一雙雙眼眸瞪著渾圓,神情滿是驚駭,一絲言語也說道不出來。
高低起伏不斷的塬坡之上,一道道旗幟連綿不斷,迎著微風,飄揚亙古,一道道雜亂無章的呼喊之音、吼叫之音、暢快之音…不絕,在一眼看不到邊際的河渠之上形成一個從未見過的異樣戰場。
觸目可及,處處一片亮晃晃黑黝黝的光膀子,處處一片鐵耒翻飛呼喝不斷。無邊無際的人海,沿著一道三丈多寬的渠口鋪向東方山塬。
推著獨輪車飛奔的赤膊漢子,直似秦軍呼嘯的箭鏃密匝匝交織在漫山遍野。五六丈深的渠身渠底,一撥撥光膀子壯漢舞動鍬耒,一鍬鍬泥土像滿天紙鷂飛上溝岸,溝底呼呼的喘息如同地底一道碩大無比的鼓風爐。
渠邊僅有的空地上,塞滿了女人孩童老人。女人和面烙餅,老人挑水燒水,孩童穿梭在人群中送水送飯。人人衣衫襤褸,個個黑水汗流,卻沒有一個人有一聲呻吟一聲嘆息…
“這是…,秦國人是瘋了嗎?”
“他們絕對是瘋了,自古修渠之事,哪有這般為之?但…為何我…心中卻頓生一股別樣的畏懼之感,這就是秦人!”
一位位商旅大賈的神情之上滿是驚愕無雙,視線在偌大的河渠工地上久久看過去,他們雖只是微不足道的商賈,但在這一刻,他們卻看到了秦國迥異于山東列國最為獨特的一面。
秦人可畏!
這是他們的第一感覺,此語雖不是第一次聽說,但卻是第一次身入他們的心神之中,百年來,秦國自從商君變法以后,秦人悍不畏死,威懾關東六國。
一直以來,在他們的心中,僅僅認為在軍功爵下的秦人是可畏的,然而,今日他們卻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舉國之力修渠,放在山東六國身上,民力征發就是頗為困難,更別說在那些民力的身上看到眼前這些秦人的風采。
沒有一點不愿意,沒有半分偷懶,無論是誰,都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在山東列國是難以想象的,卻在今日出現在面前。
“數年前,齊國稷下學宮曾有名士傳言,當今列國的大爭之世已經過去,一天下者,必為西秦之國,原本我并不認同,因為關東六國中,趙高、楚國、齊國都還有很強的底蘊。”
“但現在,以秦人之可畏攻伐山東六國之畏懼,一天下大勢明朗矣!”
諸多商旅相視一眼,低語一聲,神容之上滿是無盡感嘆,他們身為山東的商旅,卻是在內心中做出如此評價,縱然想要改之,卻無法越過他們剛才看到的畫面。
然則,無論那些關東商旅如此之言,對于涇水河渠來說,沒有任何的影響,整個涇水修渠要地,便是受益的二十三縣區域,也是諸多敢死輕兵攻關之所。
那日客卿李斯接手決戰涇水,連夜謀劃,便是謀劃出條理清晰的涇水河渠核心要點,而且在秦王政的見證下,將要點之事全部分配下去。
統籌規劃近兩百萬民力,覆蓋整個涇水干渠、三十多條支渠與過水、進地毛渠三百余條、瓠口峽谷的收尾工程等等。
李斯則一邊坐鎮涇水幕府之中,運籌一切,一邊巡視進度,進行微調。鄭國帶領著大匠師同樣坐鎮河渠幕府之中,應對下面送上來的各種難題,其余匠師則是隨著李渙不斷的巡視河渠每一處。
若有難題,就地解決,絕不推脫,絕沒有辦點推諉!
秦王政則是與護國法師玄清子、少府令趙高、衛尉李信等巡視河渠工程,但凡有特異功勛,立地授爵褒揚,但有怠工犯罪,立地依法處置。
“大王,這些秦國輕兵勞作不知疲倦,動作不知停緩,渾身的生機之氣快速燃燒,雖悍然可畏,然若不節制之,于秦國無益也。”
一連數十日,都再與秦王政一起巡視整個涇水河渠,虛守和羅網一行人則是護衛在鄭國與李斯等人身邊,于此,少府令趙高也沒有任何意見。
抬頭看著天空,巳時剛過,午時臨頭,漫天炙熱的陽光照耀,一行車馬行至一處河渠關隘之所,那里飄揚著輕兵敢死之士的黑色旗幟。
放眼看過去,那一位位輕兵敢死之人,均年歲不大,不過二三十歲的精壯漢子,此刻卻渾身黝黑無比的停留在干渠之中,用力的勞作著。
一滴滴汗水不斷流淌而下,渾身上下除卻穿著褲子以外,再無其它衣服加身,一起用力,一起喊著號子,一起將關隘之中的這塊巨石錘成粉碎,給予挪移,給予施工。
順著河渠的走向,數百丈開外,則是一處較為狹窄的山谷所在,靈覺有感,那里同樣有兩隊輕兵敢死之人在疏理這河渠兩側的山谷巨石,給予挪移,給予粉碎。
清晰的感知之中,那些人看似精氣神十足,實則本源消耗巨大,若是繼續這般為之,只怕再有數日就要出大問題了。
“大師為道家天宗的傳人,理應看淡生死,如何有這般語之?”
“商君秦法,大仁不仁,這些輕兵敢死之士的勞作寡人自是看在眼中,如若大行婦人之仁,安有秦國法治?不過,大師所語,不無道理,”
“輕兵敢死之士乃是秦人的風骨之士,非萬一之時,不得有損,趙高,于李斯言語:輕兵節制勞作,各縣量力而行!”
騎乘在駿馬之上的秦王政詫異看了周清一眼,想不到這似王道腐儒之言竟會出至大師之口,眉頭一挑,輕輕回應之。
隨即,倒也是于周清之語,下達王書口令,著趙高傳遞至李斯處,由其統籌管轄,將意蘊傳達整個涇水河渠之上。
“不好!”
一旁的周清面上輕輕一笑,對著秦王政拱手一禮,正要說些什么,豁然間,遠處諸多輕兵敢死之士所在的山谷之地先是聽得一陣震天動地的號子聲,一陣如滾木礌石下山的隆隆雷聲隨之而落。
靈覺有感的周清瞬間神色大變,周身耀眼無比的紫色祥光閃爍,瞬間消失在原地,一旁的秦王政與衛尉李信亦是相視一眼,神情也是不自然的凝重起來。
對于大師的本領他們自然知曉,對于大師的平靜淡然他們更是知曉,但能夠令大師這般神容驟變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去那里!”
瞬息之間,秦王政便是單手拍著馬背,操縱著馬韁,向著剛才數百丈外那道突生異動的山谷而去,除此之外,剛才也沒有什么值得大師注意。
李信為之頷首,對著身后的龍虎騎兵們揮動手掌,縱馬快速前進,百十個呼吸之后,秦王政一行人才快速奔至那處山谷狹窄之所,放眼看去,山谷內的情形便是落在眼眸深處。
剎那間,秦王政神情亦是為之驟變,明亮的丹鳳之眸瞪得渾圓,隨即,翻身下馬,一側同樣驚駭無比的衛尉李信緊緊跟隨。
整個山谷之中滿是無言的寂靜,一道道目光不自覺的看向山谷半空之中,那里,兩塊無比巨大的巖石從山谷兩側脫落,兩塊巨大的巖石形體略微扁平,凡方圓足有數丈之長,寬度也有五六尺。
順著那兩塊巨大無比的褐色巖石脫落之所,不出意外,他們的歸宿肯定是山谷之中,但是,此刻的山谷下段,那兩塊巨大的巖石一端,卻左右兩側各有十多人手持鍬耒、鐵錘匯聚在一起。
一只只頭顱揚起,的上半身為之僵硬,為之不敢動靜,為之渾身顫抖,有膽子略小者,更是直接褲腿浸染淡淡的腥臊之氣。
而那應該落下,并且砸到他們身上的兩塊巨大巖石,此刻卻是被一道紫色的身影擎托而起,耀眼無比的紫色光芒擴散,包裹住那兩塊重達萬千斤的石塊。
“玄清大師!”
秦王政大驚,快步走進山谷之內,看著那已經被嚇呆的數十位輕兵敢死之士,又抬起頭看著此刻半空而立,憑空托起兩塊巨大巖石碎片的大師。
“大王無需擔心,且令他們快些離開這里。”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半空之中傳蕩,落在山谷之中。
衛尉李信走在秦王政側前方,看著此刻仍舊沒有反應過來的輕兵敢死之士,眉頭一挑,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多說。
遇到這般情況,沒有嚇傻都是輕的,好在今日有武道深不可測的玄清大師在此,不然,他們今天絕對要被這兩塊局勢砸成肉醬。
對著身后同樣跟來的龍虎騎兵們下令,數十人上前便是將那些輕兵敢死之士拉開,山谷巨石的另外一邊,一個輕兵敢死吏員則是顫抖不已的緩緩近秦王政跟前,大口喘著粗氣。
不是自己不爭氣,而是剛才太嚇人,冷不丁的,山谷兩側巖石便是裂開,滑落下方,若非這位如同神人一般的玄清大師出手,不遠處已經被拉出的數十人則必然身隕于此。
“大王,先離開這里,以玄清大師的手段,這兩塊石頭造不成威脅!”
見著秦王政仍舊在山谷之中停留,衛尉李信神情有些焦急,連忙勸說道,倘若大王真的在這里出了什么問題,自己縱萬死亦不可贖回。
“陰陽萬化!”
靈覺感應著下方山谷之內的輕兵敢死之人紛紛離去,雖然不遠處的秦王政與衛尉李信暫時還沒有離開,但也已經不成問題了。
己身橫空而立,雙手支撐兩塊巨重無比的巖石,體內浩蕩的力量席卷而出,雙手與巖石交觸之所,各有一道亮麗的太極圖迸出,由下而上,宛若毀滅之力。
螺旋而上,太極圖逐漸擴大,與此同時,雙手所擎托而起的巨石也在太極圖的磨滅之下徐徐歸于虛無,慢慢的,緩緩的,那先前兩塊巨大無比的石塊便是徹底消失在山谷之上。
璀璨的紫色祥光護體,兩道混元黑白的太極圖徐徐消散,靈覺籠罩山谷兩側的巖體,雙眼微微瞇起,雙手各自拍打過去,將狹窄險要的山谷之所憑空改換形體,成就一個緩坡。
至此,流光再次一閃,周清出現在秦王政跟前。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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