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上,原本并沒有正邪善惡之分。
茹毛飲血的遠古時代,殺人、吃人,就與野獸互食一樣。
直到心智開化,人聚居為族,才慢慢出現了規矩道德、禮儀廉恥。
而這些條條款款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成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規矩道德也逐漸演變為規則。
然而,世界的真相依然是弱肉強食,修仙界所謂的正道、魔道,也不過是行事手段不同而已。
就連柳清歡這等不嗜殺之人,手上的人命依然不少,只是不像戮夷那般為了一己之利而大行殺戮。
規則之所以是規則,就在于它早已深入人心,無論你如何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屐,它依然存在人心底最深處。
所以修士的天劫中有一道心魔關,心魔關難渡,只因人最無法戰勝的,就是自己。
魔修的修為進境向來比道修要快,相應的,他們的心魔關也更恐怖,因為,就像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圣人,世上也沒有徹頭徹尾的惡人。
從戮夷會墮入千秋輪回筆所制造的魂殺之境來看,顯然他在殺人之時,心底多少還是有些不安的。
所以與其說戮夷是被柳清歡所殺,還不如說他是被自己的心魔所殺。
看著戮夷被拉入血河,身體被過往所造下的冤孽啃食殆盡,最后只剩下一縷殘魂逃出,柳清歡眼中白芒不閃,面無表情地將那縷殘魂攝到手中。
殘魂在他手中拼命扭動,逃跑無望后,戮夷那張驚恐無比的臉浮現出來,顫抖地尖叫道:“別殺我,別殺我!我有眼無珠,看錯了高人,求求你,求求你…”
想當初剛進千幻殿時,戮夷曾叫囂會給柳清歡留下一縷殘魂茍活,恐怕沒有想到,到最后反倒是自己落到如此下場。
柳清歡沒理戮夷的哀求,考慮到后果,終究是沒有狠握到底。
他收起千秋輪回筆,就見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道水幕。
此時千幻殿外,大多數浮屠魔宗修士都還沒回過神,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條漸漸平息的血河沒入地底。
偌大的大殿落針可聞,長鎣把臉拉得老長,黑沉如鍋底。
直到一道青衣身影重新出現在淺湖上,通真在迎上去之前,才低聲說道:“生死不論?這可是你魔宗認同了的哦。若是再敢出爾反爾,呵呵…”
長鎣的臉色立刻像開了染坊一般,紅、白、青、黃、黑,五色紛呈,最后定格為懊喪的灰敗,耷拉著眉眼地跟上通真。
柳清歡從水幕中一走出,便注意到了大殿內不同尋常的安靜。無論他的目光掃到哪里,那片的浮屠魔宗修士便滿是懼意地躲閃低頭,完全沒有了他進去時的趾高氣昂。
“哈哈哈,青木道友果超群絕倫也!”通真大笑著迎上來:“精彩,這場比試實在是太精彩了!”
其他人此時也紛紛上前道賀,恭喜他大勝而歸。
終于輪到長鎣,他模糊地道了兩聲恭喜,盯著他一直緊握的左手道:“我宗會遵守戰前的約定,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現在,比試已結束,戮夷也被你打得只剩下殘魂,還請將其交給我們。”
戮夷的殘魂立刻喊道:“長鎣師弟,快救我!”
柳清歡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交出來當然可以,雖然比試之前定的是生死不論,但你們魔宗的面子我還是要給的。不過…”
他神色突然一冷:“你們還是先解釋一下,為何會派一個被封住修為的化神后期修士來與我比試!此事若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現在就捏散戮夷的魂魄!還要找萬斛界各大仙門問一問,你們便是如此待客的嗎?又當我云夢澤是什么,可以任由你們玩弄殺害?”
整個大殿都回蕩著柳清歡滿是怒火的聲音,所有人都驚呆了,長鎣臉色難看至極,找不到借口回答。
不管私下如何,至少在明面上,誰也不能破壞云夢澤回歸萬斛界的大計,不然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然而,有人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上,小聲驚呼道:“什么!那戮夷是化神后期?!”
此前沒發覺這事,現在終于回過味來的人都驚了,全都看向柳清歡手中那縷殘魂。
“還真是…”
“這么說來,青木道友豈不是以化神初期修為打贏了后期…嘶!”
那人說著說著,自己倒先抽了一口涼氣!
所有人再看柳清歡的目光都變了,驚疑、畏懼、佩服,不一而足。
見長鎣沉默不言,舉起左手,笑道:“看來魔宗中沒人在乎你的死活啊,那就只好…”
他的手慢慢握緊,戮夷嚇得直抖:“我說,我說!是…”
“閉嘴!”長鎣大喝一聲,厭棄地看了戮夷一眼,又看向人滿為患的大殿。
要不是現在無數魔宗弟子都在旁邊看著,他才無所謂戮夷死不死,死了還干凈些!
調整了下表情,長鎣陰沉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
“此事都是誤會,誤會!我們也不知他什么時候突破到了化神后期…不過,道友你畢竟因此受到驚嚇和傷害,我宗愿意做出補償…”
長鎣含糊帶過了戮夷是化神后期的事,不過柳清歡也沒打算死抓著這一點不放,不管魔宗打的什么主意,都在他贏了比試后付緒流水。
當然,不追究也是不可能的,不讓他們出次血,還真當他好欺負了!
“聽說你們這里有七大絕域,其中的寒極天內有一處湯池,在里面修煉一日,便抵十年功,浸泡三日,便能脫胎換骨,是也不是?”
不待長鎣回答,柳清歡又呵呵一笑:“本人靈石、寶物一樣都不缺,你魔宗的功法、法術我也大多修煉不了,所以,不如便借這湯池予我三日。”
他又轉頭看向通真:“道友你覺得呢?”
通真揪著自己下巴那一撮胡須,笑道:“如此甚好,寒極天內那處湯池我也知道,據說只有初次進入才有奇效,做為補償倒是正合適呢。畢竟,道友這次受傷不輕,養好傷才能繼續行程。”
柳清歡配合地捂住胸口,咳了兩聲,以示自己內傷嚴重。
通真又道:“等離開魔宗,我們下一個行程便是太清門。據說你們二宗這些年有些水火不容,若讓他們知道,因一時失誤而讓青木道友在你們這里受了傷,到時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啊。”
長鎣感到憋屈不已,冷冷地看著兩人唱雙簧似的自說自話,心想柳清歡受了屁的傷!再說那湯池是淬煉法體的,受傷后下去不是找死嗎?
最可惡的還是通真,竟然不遺余力地幫柳清歡說話!
不得不說,浮屠魔宗這次的行事和態度,真的把通真得罪狠了。
至于其他人,都察覺到了三人之間的暗流涌動,自樂得躲在一旁看戲,不少人還在心中大呼過癮。
殺了浮屠魔宗的人,還反過來找他們索要補償,這種奇葩之事,他們聞所未聞!
終于,長鎣干巴巴地道:“寒極天乃我門禁地,此事還需問一下上面…”
“現在就可以發傳訊符問嘛!”
柳清歡擺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架勢,他可不想任由魔宗采取拖延戰術,等他們一走便不了了之。
長鎣被逼得惱怒非常,卻又發作不得,只好拿出傳訊符。
一會兒,他神色陰沉地對柳清歡道:“上面的長老已經同意你進入玉髓池,從明天開始,為期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