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晚上可要去喝酒?”
御史臺里,蘇軾在伏案打盹。
今年的彈劾任務還沒完成,為此他愁眉苦臉的。
可任務再沒完成,日子也得過,小酒也得喝吧?
想到那些嬌媚的女子,想到那些美酒,迷迷糊糊的蘇軾馬上就喊道:“去,下衙一起。”
“哎!人呢?”
蘇軾清醒了,可外面出言相邀的人卻沒了動靜。
這是在忽悠某吧?
他打開房門,先伸個懶腰,同時打個哈欠,感覺美滋滋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臉怒色的呂誨。
“青天白日不好生做事,大白天就在瞌睡,荒唐!可笑!”
他氣咻咻的繞著蘇軾走了一圈,“回家睡去,什么時候睡夠了再回來。”
上衙時打個瞌睡,這事兒誰都有過,一般情況下沒啥事。可誰讓蘇軾和沈安是好基友呢?這不就被呂誨抓到了把柄。
回家去睡覺不算是處罰,但很丟人,而且傳出去后,你蘇軾的名聲可就壞了。
想想,本該是瘋狗般的御史,本該每日去尋找彈劾人的線索,可你蘇軾竟然在睡覺。
這得多沒進取心啊!
這樣的人能擔當重任嗎?
鐵定不能!
所以看似很簡單,甚至是很寬宏大量的處罰,里面蘊含著讓人絕望的信息。
這就是官場,你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坑了的地方。
蘇軾依舊樂呵。
為啥?
因為他不知道這個處罰后面隱藏的殺招。
這個棒槌,他真的準備回家去睡覺了。
就在他拔腿準備閃人時,外面有人喊道:“呂知雜,有人求見。”
“誰?”
呂誨都做好了蘇軾認錯,然后處罰作廢的準備。可這個棒槌竟然真要回家,讓他不禁有些意外之喜。
這腦子…真是豬一般啊!
他和蘇軾一起往外去,有人冒險給蘇軾使眼色,可這貨卻美滋滋的。
他準備今天趁機休息,明日再找個糊弄人的事兒彈劾一下,就此過關。
到了大門前,就見外面沖進來一個男子,那速度,當真是閃電般的。
“呂知雜救命…”
男子撲過來,跪地抱住了呂誨的大腿,仰頭嚎叫道:“小人陳福兒,呂知雜,那沈安要趕盡殺絕了,救命啊!”
蘇軾退后一步,驚訝的道:“陳福兒?奸商的那個陳福兒?”
眾人聞訊出來,聽到這話不禁就想笑。
奸商!
不過算起來陳福兒真算是奸商,而且膽子還大,竟然敢去挖沈安的墻角。
他們不知道的是,商人為了利潤,敢冒著被絞死的風險。
這種精神若是大宋人人都有,遼國和西夏就是渣渣。
“你是誰?”
呂誨還在有些懵。
“小人陳福兒啊!”
陳福兒早就有了準備,他喊道;“小人聽了您的話,準備和那沈安斗到底…可那沈安太過兇惡了些,小人…小人擋不住啊!求呂知雜出手相助…”
臥槽!
呂誨一聽就怒了,他從袖口里摸出了一個東西,猛地揮擊了一下。
陳福兒的額頭上馬上就多了個血印子。
他看著呂誨手中的笏板,眼睛泛白,就此倒地。
“這是…”
蘇軾有些驚恐的道:“這是要滅口了嗎?”
呂誨看了他一眼,罵道:“蠢貨,這是暈了。”
“哦!”蘇軾過去,一本正經的伸手試試陳福兒的鼻息,然后猛地收手退后,“糟了,好像沒呼吸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頭,有些迷惑。
可呂誨卻慌得一批,走過去低呼道:“醒來!醒來!”
陳福兒沒動靜,呂誨心中一急,就擰了陳福兒的鼻子一把。
“嗷…”
陳福兒慘叫一聲,嚇了呂誨一跳,他剛心生歡喜,就想到了蘇軾的胡言亂語。
蘇軾在看著手指頭,“怎么就沒感覺了呢?”
這貨剛才趴著睡覺,手指頭被壓的沒知覺了…
“呂知雜救命…”
陳福兒知道沈安出手之后,就覺得大事不妙了,現在只是斷掉他的出貨渠道,可后面呢?天知道那位錢多的用不完的沈郡公會使出什么手段來。
那幫子人牛皮哄哄的說能幫他,可關鍵時候竟然靠不住。
咋辦?
找個靠山唄。
于是他就摸到了御史臺,想抱個大腿。
誰曾想呂誨壓根就不知道下面的人去拉攏了陳福兒,所以氣得想殺人。
于是他真的用笏板,一笏板就抽暈了陳福兒。
事情好像不對啊!
蘇軾一個激靈,心想這呂誨和安北可是對頭,正好某今年的任務還沒完成,那還等什么呢?
于是一個正義凜然的蘇軾出現了。
“呂知雜,開封府都判了陳福兒違規,可您竟然和他…嘖嘖!”
他一臉嫌棄的模樣分外討打,“您竟然和他是一伙兒的?那下官真要懷疑去沈家作坊拉人是誰的主意了。”
這是要彈劾呂誨?
御史彈劾人是天職,可你見過幾個御史彈劾自家上官的?
呂誨大怒,說道:“此人某并不認識,你竟然也敢污蔑嗎?”
一般人被他這么一喝,估摸著都怕了。
可蘇軾是誰?
蘇大嘴啊!
哥天不怕來地不怕,新黨舊黨都敢惹的愣頭青就是我,你呂誨算個屁啊!
“對,您行事不端,某彈劾定了。”
蘇軾回身,那腳步看著格外的堅定,神色格外的悲壯。
這一刻無數前輩附體了。
沈安教過他,讓他若是拿不定主意,面臨問題時,記得要裝作慷慨激昂,或是悲壯的模樣。
就蘇軾這種性格的人為官,這就是把自家往火坑里推。為了這個兄弟的安全,沈安等人也算是操碎了心。
“滾!”
醒來后的陳福兒被門子和幾個小吏給拖了出去,他哭嚎了許久,然后孤獨的回去,那背影看著格外的凄涼。
可等過了州橋后,他低下頭,陰笑道:“想拋下某?做夢!某鬧了這么一場,人人都知道某是你呂誨的人了,以后多了個靠山,多美啊!至于沈安的手段,那算是什么,某大不了換個地方做生意,把棉布買到遠處去…再過幾年,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他心中得意,就去尋了地方喝酒。
第二天他去了城外,準備看看今年棉花的收成。
秋高氣爽,就是微冷。
陳福兒裹著一件大氅,想著昨夜那個女人的滋味,覺得生活就該是這樣。
“他們來了嗎?”
他在牛車里問道。
外面的護衛說道:“郎君,都來了,在后面跟著。”
今日陳福兒高價請了幾個小吏跟著,就是判定沈安會出手。
想想,某帶著幾個護衛出城了,這么好的機會,沈安會不動手?
到時候那幾個小吏就是目擊者,沈安罪責難逃。
某真是睿智啊!
陳福兒摸摸額頭上的傷痕,覺得鬧一場,挨一笏板,卻得了這個結果,真心不賴。
地里的棉花已經收了,農戶們在田間溜達,臉上帶著愜意的笑容,說著今年的收成如何,家里有多少余錢,能給一家老小做一身新衣裳什么的。還有些富裕的,就準備翻修一下房子,好歹煥然一新迎接治平四年。
富人早就不關心這個問題了,他們已經超脫了溫飽,已經超脫了生計,整日琢磨的問題大多是怎么能掙更多的錢,怎么能壓倒對手,怎么能讓某更加的出彩,更加的萬眾矚目…
于是他們看向這些‘愚夫’的目光中就多了不屑和憐憫,覺得這些窮人真可憐,就為了能喝一壺濁酒,竟然能歡喜成這樣。
這些人…和螻蟻有何區別?
人就是這樣獲取的優越感,漸漸的優越感越發的濃厚了,長時間的熏陶之后,他就會覺得自己脫離了凡俗,大抵成了神仙。
神仙的一言一行自然是要牛皮哄哄的,否則怎么能顯示出自己的不同凡響來。
“咳咳!”
車簾掀開,一個護衛站了個弓步,陳福兒就踩在他的大腿上,扶著他的肩膀下了馬車。
這個下車的姿勢他覺得很牛筆,能展示自己的風采,所以他的目光就愈發的冷漠了。
冷漠就是神靈的特性,讓他們覺得自己在俯瞰眾生。
那些農戶見他來了,有人惶然拱手,“見過陳員外。”
陳福兒看都不看他一眼,神色淡然的道:“今年的棉花如何啊?”
可大部分農戶卻漸漸聚在了一起,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冷漠。
那惶然的農戶說道:“還好,今年河東陜西有些干旱,可咱們這不缺水,棉花還好。”
“某要去看看,帶路!”
陳福兒微微昂首,一股子氣勢就出來了。
在呂誨等人的面前,他就是螻蟻。但來到這里后,他從螻蟻就變成了神靈。
這實際上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生物鏈。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那個農戶看了看那些同伴,猶豫了一下,最后說道:“陳員外,要不…改日吧?”
“你什么意思?”
陳福兒板著臉,用那種俯瞰人間的目光盯著這人,冷冷的道:“你信不信某頃刻間就能讓你一無所有…”
那農戶面色煞白,但卻咬牙道:“還是不看了吧。”
不對啊!
陳福兒看著那些漠然的農戶,問道:“你等這是想做什么?”
一個農戶出來說道:“陳員外可知道棉花是誰弄來的嗎?”
“沈安。”提到這個名字,陳福兒都想殺人。
“若非是沈郡公,我等哪里有棉花種?若非是沈郡公,陳員外你哪里能發財?”那農戶開始還低著頭,有些害怕,漸漸的就抬起頭來,神色莊嚴,“你和沈郡公斗,那是忘恩負義,咱們若是還賣棉花給你,那也是忘恩負義…”
他想了想,認真的道:“忘恩負義,那不是畜生嗎?你們可以,咱們卻不成,咱們不想做畜生…”
在許多時候,這些百姓還堅守著道義。而在許多時候,道義對于陳福兒這等人來說就是擦屁股的紙…
所以他惱火了,罵道:“竟然敢這般無禮嗎?動手!”
這是條件反射。
幾個護衛沖上去,他們覺得這些膽小的農戶打不過自己,所以很是自信。
“來人吶!有人欺負人啦…”
腳步聲迅速傳來。
“在哪里?”
“在那!在那里!”
“竟然敢欺負咱們村的人,動手,弄死他們!”
“對,弄死他們埋地里去!”
遠處,烏壓壓的一群村民出現了。
這些村民有老有小,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門,甚至有人拎著菜刀…
臥槽!
那個幾個護衛傻眼了,轉身就跑。
“救命…”
陳福兒跟在后面瘋狂奔逃,后面的幾個小吏見了不禁愕然,然后也跟著跑。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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