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四野茫茫。
一匹戰馬脖頸上插著一支箭矢,瘋狂跑過。
“咿律律…”
戰馬步履蹣跚,回頭看了一眼。
那里有它的主人,也是它的眷戀所在。
它的主人此刻靜靜的躺在草地上,渾身插滿了箭矢。
“撤!”
一隊宋軍斥候打馬奔逃,身后的一千余遼騎得意洋洋的在追擊。
“抓住他們,用戰馬拖死,套進布袋里踩死!”
遼軍瘋狂追擊著。
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場注定了結局的勝利。
騎兵在野外遭遇步卒,那幾乎就是虎狼在野外遭遇了牛馬,一頓大餐就在眼前。
所以他們驕狂的脫離了主力在追殺。
前方的宋軍驚慌失措,竟然有一人落馬,旋即被箭雨淹沒。
“膽小的宋人,今日某要生擒宋軍主將!哈哈哈哈!”
宋軍缺戰馬,一般出動百余騎就算是了不得了。可在昨日傍晚,遼軍游騎遭遇了一千余宋軍騎兵,頓時就覺得抓到寶了。
千余騎兵作為斥候游騎使用,這代表著后面的宋軍規模很大。
這里可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雁門關,在平原地帶,遼軍有信心弄死宋軍的步卒。
“發現宋軍!”
當他們興高采烈的追殺上去時,身后不知何時來了數千宋軍騎兵。
遼將回頭看了一眼,喊道:“去前面看看。”
去到前面總能想辦法擺脫宋軍。
但他的神色卻漸漸慘白。
“宋軍是利用了自己的斥候為誘餌,伏兵于左右,待我軍沖殺過去之后,身后封鎖…那么前方…上天保佑,希望前方不是大隊宋軍…”
遼將的祈禱并未起作用。
“發現宋軍!”
前方的遼軍突然尖叫起來,那聲音尖利,帶著莫大的恐懼。
人一上萬,無邊無沿。
就在遼軍的前方,無邊無沿的宋軍沉默著。
前方的刀斧手身材高大,最前方的那個宋將就像是一個巨人,格外的醒目。
無數人在沉默著。
就在中間,一輛大車之上,紅色的棺木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棺木邊上坐著個大胖子。
胖子的身后就是無邊無沿的巨大弩陣。
“宋軍…”
遼軍惶然了。
身后是優勢宋軍騎兵在追殺,身前是無數宋軍組成的大陣。
就在宋軍大陣的兩翼,騎兵正在虎視眈眈的候命,一旦命令下達,他們將會撲上去,夾擊遼軍。
那個胖子突然怒吼了一聲。
“弩箭…”
無數弩弓抬起。
“放…”
嘭嘭嘭嘭!
無數弩箭升空,組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
“是宋軍的弩陣!”
遼軍在尖叫,在躲避。
從弩陣第一次亮相開始,就用巨大的威力給自己的對手以震懾力。
一千余騎兵在弩箭的籠罩下開始亂跑。
弩箭頃刻而下,無數人馬慘叫著倒下,僥幸逃脫的只是極少數,他們正在慌不擇路的逃跑。
只是一波覆蓋式的弩箭攻擊,前方的千余遼騎就去了一半。
“出擊!”
左右兩翼的騎兵出擊,和前方的追兵合作,把剩下的遼騎包圍在了中間。
遼將四處奔逃被堵截,他絕望的喊道:“是誰設下的圈套…誰?”
一騎沖了出來,旋即兩騎跟上保護。
“你是誰?”
遼將知道自己今日再難幸免,他控制住情緒,仔細打量著來人。
“聽聞你等擒獲了我軍的將士,用戰馬活活的拖死了他們?”
來人很是云淡風輕的問道,他身邊那個猥瑣的男子在翻譯。
遼將笑道:“對,還把他們裝進袋子里,用戰馬踩死。你能怎么樣?某…誓不受辱…”
在這個時代,被活擒的遭遇比死了還悲慘,所以但凡有勇氣的都會在之前奮力搏殺。
遼將說完就策馬沖殺過來,此刻他只想弄死這個宋人。
那個宋人并未拔刀,說道:“某沈安。”
“沈安?”
遼將一怔,旋即獰笑道:“殺了你,宋皇可會傷心?哈哈哈哈!”
“撒比!”
沈安冷眼看著遼將沖過來,說道:“要活的!”
“郎君您就看好吧,他想死都難。”
黃春迎了上去,就在遼將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時,嚴寶玉一箭而來,正中遼將的肩膀。
長刀落地,遼將面色大變,就用左手去箭壺里抓了一根箭矢。
“想死?沒那么容易!”
就在遼將準備用箭矢自盡時,黃春一刀揮去,削斷了他的半只手。
遼將呆呆的看著光禿禿的手掌,突然撕心裂肺的喊道:“陛下啊…”
黃春單手就把他擒了過來。
“陛下啊…臣要死了…”
遼將被丟在地上,他跪地大哭起來。
“遼將這般軟弱?”
韓琦放下望遠鏡,覺得這事兒有些奇葩。
他捫心自問了一下,若是自己被擒,絕對會保持氣節。
可這個遼將竟然哭了。
身邊的將領說道:“相公,沈縣公出戰以來,幾無敗績,而且他每戰必筑京觀…遼人崇佛,認為京觀是個邪門的法術,能讓人的魂魄被鎮壓…怕得要死。”
“遼軍竟然怕這個?”
韓琦訝然道:“原來兩國相爭,比的是誰更殘忍嗎?”
這是一個殘忍的世界,沒有誰給你主持公道,你的對手會越來越兇殘,而要想擊敗他們,唯有更兇殘。
這一刻韓琦明悟了。
“當初沈安筑京觀,朝中還有人置喙,此刻老夫明白了,等歸去后,定然要收拾那些腐儒。”
“相公,看!沈縣公要弄死那個遼將。”
將領們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
不只是他們,消息漸漸往后傳,將士們都異常激動。
“這是為何?”
韓琦真的不懂,就在前方,沈安令人用袋子套住了那個遼將,遼將瘋狂的掙扎著,甚至神色哀傷的在祈求…
韓琦不知道沈安要做什么,但發現周圍的人呼吸急促,面色潮紅,激動的不行。
“相公,前陣子我軍斥候被遼軍擒獲,被他們用戰馬活生生的拖死了…沈縣公這是在以牙還牙呢!他要為弟兄們報仇。”
將士們欣喜若狂,當遼將被完全套在袋子里后,歡呼聲傳來。
一隊騎兵在后面列陣,等待命令。
刀盾兵用刀背有節奏的敲擊著盾牌。
韓琦被這聲勢驚了一下,喃喃的道:“武人要這般才有士氣嗎?”
當年他在西北統軍時,壓根就不懂這些,只知道壓制。
原來一味壓制是錯誤的嗎?
時隔多年,他在北方再次遭遇了這個問題。
他有些明悟,也有些迷茫。
多年來,宋軍面對遼軍時很艱難。小規模作戰時有勝利,但那沒什么用,因為小規模作戰只是摩擦,而大規模,能決定國運的大戰,大宋從來都是輸家。
士氣就是這么一點一滴的被消磨,加之對武人的壓制,導致宋軍的士氣一天不如一天。
太祖太宗時期的悍卒們漸漸老去,新人們表現的越發的差了。
韓琦以前以為這是正常的,可此刻看到欣喜若狂的將士們后,他知道自己錯了。
原來武人們需要的是尊重,是鼓舞嗎?
不,還有睚眥必報。
沙場上沒有寬宏大量,沒有以理服人,有的只是殺戮。
敵軍兇悍,那么我們就用更兇悍去回應他們。
前方的沈安揮手,戰馬開始加速。
地面上的麻袋高高鼓起,里面就像是有個怪物在瘋狂蠕動著。
前方已經出現了煙塵,這是大股敵軍到來的信號。
斥候瘋狂回來,此刻他們無需稟告,只要逃命就好。
可那些騎兵依舊在專心致志的驅動戰馬,踩踏著那個麻袋。
而陣列依舊在瘋狂的大喊著。
嘭嘭嘭!
嘭嘭嘭!
刀盾兵用長刀敲擊著盾牌,發出整齊的聲音,伴隨著萬勝的歡呼聲,格外的懾人心魄。
韓琦只覺得脊背發寒,卻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原來這便是士氣嗎?”
敵軍傾巢而來,可宋軍卻絲毫不懼,甚至還在歡呼。
什么時候宋軍的士氣那么好了?
韓琦自問沒有過。
而沈安只是用了一個圈套就全殲了遼軍游騎,更是用踩死遼將的舉措激發出了士氣。
有士氣才會有勝利。
“年輕可畏啊!”
韓琦漸漸振奮起來。
沈安策馬在陣前游走,看著不斷接近的敵騎,喊道:“從此到保州還有一日的行程!”
“糟糕!”
一個將領說道:“相公,沈縣公不該說出來的呀!”
另一個將領愁容滿面的道:“是啊!將士們知道了這個消息,定然會害怕。”
為啥害怕?
一天的路程,遼軍會利用騎兵的優勢,不斷逼迫宋軍犯錯,就如同群狼般的不斷發動攻擊,但凡應對有誤,他們將會全軍突襲,一舉擊潰宋軍。
韓琦只是看著前方。
沈安在高喊道:“敵軍想在這一路擊潰咱們,誰怕了?誰特么的怕了?”
“不怕!”
“不怕!”
數萬人一起大喝,聲勢驚人。
“我們不怕!”韓琦握著刀柄,微笑道:“老夫到了此刻才知道沈安的意思…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此戰大勝,這數萬人就是雄兵,以此數萬人為種子,大宋怕了誰來?哈哈哈哈!不怕!”
沈安策馬掉頭,看著開始減速的敵騎,說道:“漢兒從未畏懼過任何對手,以前不會,此刻不會,以后也不會。請示韓相,我軍攻擊前進!”
有人快馬回到中軍。
“相公,沈縣公請示…全軍攻擊前進。”
“這樣嗎?”
韓琦嘆道:“漢兒無懼,好!出擊!全軍出擊!”
“他不怕,老夫難道就怕了嗎?”
韓琦拔出長刀,喊道:“兒郎們,讓遼人看看漢兒的悍勇!出擊!”
他拍打著棺木,神色振奮。
無數將士在歡呼著,大步向前。
老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