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辰時,沙漠戈壁的風聲漸小,蒼茫的天地間,東方的天空稍遲的露出一縷金色,車轅聲、人聲、馬鳴、駱駝的嘶叫,漸漸熱鬧起來,由東往西,出涼州再到精絕城,一撥一撥的商隊延綿出一條長龍,各方商隊的管事鉆出帳篷,來不及洗漱,就將昨日未做完的帳在手中翻閱,或者站上車攆大聲朝手下的民夫大聲嚷嚷,隊伍再次啟程前往更遠的西面。
天地都亮起來時,遠遠近近的長途跋涉的商隊里,不少衣衫襤褸的人影被繩子連成長串,蹣跚的跟著車隊行走,而遠方不時有打探消息、接收消息的快馬來往途中,將前方公孫都督的軍隊推進到了何處的消息,及時傳達回來。
西征期初,由楊彪、荀彧作保,各州世家、中小的商戶亦在聯合起來,雖然往日他們有些人公孫止手中吃過一次虧,但這次有兩家大族擔保,意味西征途中的利益,可以確保他們所有人都能有分食的機會。
而在涼州羌人被打散,一些小規模的部落隨后被韋端父子逼的西遷入大山深處后,首先聚集的如司州、關中、關西、漢中、益州這些最近的世家豪族,是第一支通過涼州前往玉門關,再到鄯善,他們便吃到第一口等待已久的利益。
之前抵御守城的士兵大部分投降,而等待他們的就是這些趕來的商人,明碼標價的交換給他們,換來糧草、鑌鐵繼續供應三軍西征,至于土地,見慣山河錦繡的世家們對于蠻荒之地并不是太過熱衷,不過這些人派遣的管事也都是精明之人,西域南道一旦被打通,將來絲綢之路必定再次繁盛,而在這來往的城中、城外修建店鋪,或自家商隊休整囤貨的地方,必定大大節省了額外的開支。
在這種長遠的利益相比下,金銀財帛、精美的器玩已經只是手中一個添頭而已。隨著時間推移,進入盛夏,中原、荊州、江東等其余州郡的商隊陸陸續續的過來,往日貧瘠、人煙稀少的西北之地陡然進入了人滿為患的情況,官道上人影不絕,而一些聯合的中小商戶雇不起太多護衛,將目光投向山中羌人身上,以頗為便宜的價格,雇了對方再添上一些酒水,便拉起了一支看上去頗有架勢的隊伍。
雖然他們與世家大族的商隊無法相比,也吃不下更大的利益,但眾多張嘴下,搶過一些小頭也是可以做到的,俘虜、財帛、西域各種特產都是他們此行的目的,畢竟前方已經吃的滿嘴流油的消息已經在后方發酵,惹紅了不少人的眼睛,如今正是大漢軍隊開疆擴土的最好時機,一片廢墟中,不管如何都會有寶貝,以利益而來的人們,又豈會停止前行的腳步?
無數的車馬行駛中,不乏也有明眼人,覺得涼州那場圍殲大秦軍隊存有疑問,然而對此,也有人解釋。
之前在涼州,隨公孫止一路的中年文士,在破鄯善城后,留在了這里,若是此時有荀家熟人,或河北有名之人見到他,定會頗為驚訝,正是袁紹敗亡后,不知去向的荀諶,西征發起,各路世家便是作為這次的根本之一,他雖已沒有官身,卻是此次所有商隊的牽引人物。
也是荀彧特地請他出來主持。
鞭子抽響在附近的道路間,騎馬的身影驅趕著買來的俘虜,將大量黍、米等等糧食往前拉運,他輕搖手中玉盞,殷紅的酒水蕩出一絲絲漣漪,與有之前疑惑的人解釋。
“.…涼州當時的情況,爾等還是不要胡亂猜測,如今西征是一劑良藥,若能將我大漢延續,是真是假,根本不是那么重要了,你們看看….往日諸侯割據,各州世家插手太多,都在想往家中抓財富、拉名聲,想要萬世家業,現在你們再回頭看,如今西征,各家都在往西面鉆營,少了內斗的心思,雖然還算不得上下一條心….但終歸讓我漢朝土地上行走的所有生靈都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們需要休養生息…雖然不知道往后是好是壞,可眼下這條路還不算壞。”
“友若兄是名士,自然看的遠,可是那大秦人侵漢境,終究是假….”
“我已經說了!沒有假的真的,就算是假的!現在也是真的,這些話藏在自己心里就行,若夠膽你們就去外面宣揚,我不殺爾等,你們也會被外面那些紅了眼睛的人撕成碎片,這條線誰碰誰死!”
說完話的文士放下玉盞離開,葡萄酒還在微微蕩漾。
視野從這一小片地方拔上天空,蜿蜒的隊伍還在繼續行進,不管是西域南道,還是北道的各國早在漢朝軍隊出玉門關后,就算后知后覺,也大抵明白了這次的情況已經與曾經不一樣了。
南北兩道,中間隔著大片沙漠戈壁,消息遲緩,就算快馬星夜往來,終究慢上許多,車師前國收到鄯善被攻陷的消息時,立即派出一萬兵馬南下,然而行至數日后,又來的消息讓他們下一秒回到交河城。
消息并不對稱,后來的訊息中,方才說到了這支進入西域的漢人軍隊總數為十余萬,這樣的規模,就算將西域北道各國加起來,也沒對方多,何況戰力上更是欠缺。再到其余消息接連不斷的過來,上一封情報還在說漢人突破且末,而下一份對方已經拿下精絕,往來的情報時間相差了整整半月有余…
時隔這么多年,漢人軍隊再次踏入西域,竟是以這種摧枯拉朽的姿態,直接推了過來,而北道眾國正在焦急等待下一份情報時,漢旗已至喀什噶爾河南岸,這里莎車國兩萬余人正以兇猛的姿態朝抵抗的疏勒軍隊發起進攻。
天光西沉,渲染的紅霞之中,河岸已經染出血色,犬牙交錯的戰場上,人聲吶喊,毫無紀律的可言的軍隊兇猛的朝對方沖撞,防守的一方不斷的后退,守衛的陣線再次縮小,邁動的腳下,尸體正延綿開去,一名持盾的疏勒過士兵被重兵擊在盾牌上,身形搖晃的后退幾步,而后方,同伴的腳步聲緊跟而至,將廝殺的鋒線填補上。
就在百余丈外的遠方,一隊騎兵沿著喀什噶爾河,猶如并行的另一條河流呼嘯而至。廝殺的戰場上,沒有人注意到那邊的動靜,偶爾有人注意到了不對,發出警惕的聲音的同時,莎車國大旗那邊,須利耶婆喜望著快要擊敗的疏勒軍隊,手激動的握著一柄圓頭的鐵錘,狠狠砸在地上。
他身材高大,咧開嘴大笑起來:“打敗疏勒這支軍隊,盤稿城就在眼皮底下了,想不到提滿就是一個廢物,傳令去告訴龜茲王,用不著他增援了…把我戰馬牽來,隨我沖殺一次,真想看看提滿是什么表情死的。”
遠方,有戰馬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