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延綿照過屋頂,幾只飛鳥從視線中越過去,落到樹梢上,入秋后,氣溫還未降下來,府邸中丫鬟仆人忙著晚飯的事,從檐下來去,遠遠近近的還有近衛狼騎望過這邊,公孫止抱著正兒坐在屋檐下的石階上,望著一片殘紅的天空。
“子脩死了,夫君心里還是有些難過吧。”
蔡琰摟過長裙,不嫌石階上的灰塵,在旁邊坐下來,雙手撐著下巴抬頭看天,孩子啊啊掙扎著伸出小手過來勾她束在肩側的頭發,公孫止將正兒轉回來,揉了下兒子胖嘟嘟的臉。
“難不難過,人總是死了,回來的時候,酸儒給我在馬車上說起過,曹家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奪嫡的問題,與我沒有多大的關系。”
“真的?”
“假的,許都我還是要去一趟,韓龍還在曹孟德手里,人必須要回來。”
“夫君…打算怎么開這個口?”
女子說完,雙手忽然放下來按在膝蓋上,嘴角帶起笑意:“.…不如,幫曹操一個忙,帶起兵馬直接南下,對外就說為曹昂報仇,要血洗宛城。”
鳥兒在樹梢上叫了兩聲,拍著翅膀飛走。
樹枝輕晃,公孫止捏了捏敢張牙舞爪反抗的兒子,對他說道:“你娘還真聰明,就不怕到時候被曹操順水推舟,假的變成真的。”
“夫君…你…也學會取笑了。”
蔡琰伸手作勢要打的架勢,但手終究還是輕柔的放下來,伸過去捏著公孫止的手心,帶著微笑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蹭了蹭,看著在懷里反抗的小人兒:“夫君守著這個家不容易,過幾年真如夫君說的那樣,袁紹兵馬強壯后,必然會先拿曹操和我們,若是此時中原動蕩,其實也不是夫君想要看到的。”
“我覺得南下兗州其實也是看到正兒的時候,才下的決定。”公孫止望著天邊的紅霞,低聲道:“除去子脩算是我半個部下不談,光從曹操疼愛這個兒子上,也值得讓人同情,因為我現在也是一名父親,如果對換一下,正兒要是出了事,我想不到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
女子揮去拳頭在丈夫后背錘了一下,嘟囔:“烏鴉嘴。”公孫止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搖頭笑了笑,伸手將她摟住:“去中原三件事要做,要回韓龍,順便聲援一下曹孟德,把人情還了,最后便是讓牽招把張楊的信交給呂布,然后…先和曹操把徐州、宛城都推平,接下來才有信心與袁紹對抗。”
“那遼東呢?”
“趙云會知道處理,那邊終究不會有太大的陣仗,他也缺少獨自領兵作戰的經驗,那邊就交給自己想辦法打。”
“妾身多嘴了。”
蔡琰意識到自己問的太多,立即緘口。公孫止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手指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這些沒什么不可以聽的,你是我一床上睡的人,若是連你都要防,那我公孫止活的可真夠累的,還不如回草原上去當馬賊,殺人越貨。”
“那…老婆是什么稱呼…是指妾身老了嗎?”
“這不算老吧…可能是老伴的另一個叫法,上次聽人說過,就記下來了。”公孫止笑著解釋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蔡琰抬起頭,看著丈夫難堪的神色,指尖輕敲在下巴上:“還有…動物園是什么,夫君為什么說是自己養狼的…還有…初中…還有電視、鋼絲床,這些都是什么?妾身不明白。”
“隨口亂編的…大概做了個奇怪的夢…嗯,還夢見天上有巨大的鐵鳥飛過去,房子快有天那么高…”
“那夫君的夢真夠離奇的。”
夫妻倆圍繞這奇怪的夢說笑一陣,蔡琰眼底閃過狡黠的笑,但終究未把那晚的事說破,那是夫君心底的秘密,自己就當聽過就忘了,這樣的日子得來不易,畢竟她需要做好一個妻子就夠了。
“夢過去了,醒了,就沒有了,再詳細一點,總不能讓為夫重新回去睡一覺,去看那光怪陸離的世界吧?”
蔡琰靠著丈夫,贊同的點了點頭。
不久之后,橘紅在天邊燃盡了最后的光芒,夜色降臨下,府中上下掛起了燈籠,夫妻倆抱著正兒去往偏廳吃飯,小人兒在父親懷里不安份的直起身板,想要伸手去勾屋檐下那亮晃晃的燈籠。
“哇啊啊…哦啊…”
圓圓的眼睛望著一盞盞的紅燈籠劃過視線,從上方飛過去,興奮的叫喊。
同樣的夜色,原本在另一段歷史當中追擊皇帝的二人因為互相猜忌、攻伐都得到好下場,然而此時,因為一些各種各樣的小意外,郭汜、李傕竟駐留在河西郡,劫掠過幾處村鎮,大抵是將吃食補給湊夠了。
“信使發給徐榮,不知有沒有替我們傳達給公孫止。”燃燒的火光里,李傕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不管怎樣大家都是西涼一系,他終歸要幫我們,若是不幫,咱們一起占了雁門把他趕走,公孫止也不敢拿我們怎樣,逼急了投袁紹也是可以。”
火光在風里猛烈的搖晃,照著周圍士氣低落的士兵臉上,話語在風里飄著,傳出數丈遠。郭汜面色冰冷,望向對面抱怨說話的身形,撇斷了一根樹枝:“你已不是大司馬,說不定你我家人俱都被人屠了,還妄想什么。”
“死就死了,先尋個落腳地,讓將士過完冬天,緩過氣來,咱們再殺西涼。”李傕在旁邊石頭上砸了砸拳頭,咬牙切齒說了一句,隨后肩膀垮下來,“公孫止當真會收留我倆?”
“試試吧,當初若非我開口讓從馬賊變成官身,這個情他總要還的。”閃爍的火光下,郭汜的臉色平靜如常,讓李傕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郭汜站起身望著北方,指過去,又拍了拍胸口:“公孫止是馬賊出身,我也是,他應該會收留我倆。”
對面的李傕嘆息了一聲,隨即大笑起來,笑出眼淚,“從馬賊成了車騎將軍,現在又去投靠當初的馬賊,我倆繞了好大一個圈,又回來了…哈哈——”
笑聲遠去在黑夜里,天亮之后,清晨的曙光劃破云端,這支不滿兩萬的隊伍再次起程,穿過河西,進入羊腸倉,繞過并州走往大山深處,朝雁門郡行進。
十月二十七,下過最后一場秋雨后,一匹快馬自雁門方向進入上谷郡地界,公孫止站在巨大的校場高臺上,收到了徐榮的書信,看了一眼,捏在手中,他視線里白色狼旗招展,一道道穿上冬季作戰的甲胄的白狼騎整齊延綿開去,殺氣蔓延。
風過來,帶起披風斜斜卷了起來,他抬起拳頭,偌大的高臺下,林立的長戈高舉映出一片片森寒的冷芒,吶喊聲震天徹地,某一刻,拳頭揮下來。
“出發!”
號角在軍營吹響,白馬銀甲的將領提槍沖在了前方,身后無數的騎兵一列列跟隨而去,大地上響起了雷鳴,旗幟上的白狼撲向了草原。
公孫止看著空下來的校場,轉身走下來,將手中的情報輕描淡寫的扔到地上,踩過去,話語簡單:“.…投我?何必弄一把刀在背后。”
隨后,翻上馬背,他看向李恪,晃了晃馬鞭。
“去信告訴徐榮,兵留下,人殺了!”
十月三十這天,上谷郡出兵,萬騎踏上了太行山脈,外界還在遲疑真假的時候,大量的騎兵躍出太行山,在十一月十五那天出現在河內郡,一萬余騎毫不遲疑的直撲兗州,不少人在收到確切消息的這天,睡不著覺,沒有知道那頭白狼的騎兵到底為何而來。
無數人在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