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陽光變得更加燦爛,氣溫開始升高,山野丘陵泛起層層綠色,往南往東逃亡的隊伍延綿沒有盡頭,有家庭的托兒帶女倉惶奔離,三三兩兩的人群聚集成更大的難民潮,他們行徑的途中,春播的種子也被從土里翻出來生吃了,但大多數人依舊面色蠟黃、虛弱,受不了餓,或走不動了蹲在地上大哭。
這一路過來,已經餓死了不少人,但更多的還是被毀村搗寨的青州兵殺死,逃亡的人們偶爾會遇見一兩股迎面撞來的兵馬,對方一片片的沖過來揮起刀鋒,殺死看到的人,糟蹋婦人,然后帶走搶來的東西揚長而去,僥幸活下來的人,繼續朝徐州更深的城池過去躲避戰亂,途中若是看到有煙塵卷起,大部分百姓都會選擇站在原地木然警惕的望著對方,直到軍隊從視線中離開,又繼續邁動腳步朝前頭走。
“到了那邊,陶刺史不會不管我們的。”他們大多都存這樣的希望。
由北至南,一支三千左右步騎混編的軍隊追上了一支難民隊伍,劉備騎在馬背上走在人群中,目光掃過氣喘吁吁、面帶菜色的一張張臉龐,一個母親警惕的抱著孩子看著他,小心、惶然的往人群里縮,害怕唯一的寶貝被奪走。
一道黑騎奔過來,張著大掌舞動,大喊:“兄長,干脆分點糧食給這些人吧。”
另一騎也過來,倒懸著青龍刀,目光中看到餓的奄奄一息的女孩,半闔的眼睛圓睜,點頭道:“三弟這次說的對,這些人原本一輩子都是安安分分的莊稼人,若不是曹操屠戮徐州,他們也不會遭此厄難,弟也心有不忍。”
“我們還有多少糧食?”劉備面色平靜,緊抿雙唇想了一陣方才開口:“…這里距郯縣不遠…讓大家把干糧拿出來分給眾鄉親。”
“哈哈哈,這才是我好兄長——”粗黑魁梧的身形豪爽的大笑點頭,騎馬沖到人群里撕開嗓門大聲喊:“過來領吃的,人手一個,不許搶啊,不然我這把矛可就不認人了,眾老鄉,都過來,挨個排好,都有吃的。”
大大小小的布袋掏出來,每個士卒大抵還有兩天的干糧,只是有些不情愿的交出,那邊,數百名難民眼饞的看著從袋子里倒出的好東西,吞咽著口水涌過去,一個老人餓狠了,也不怕,沖過去搶了一張硬餅跑到一邊蹲在地上使勁的啃,附近的人們大著膽子過去領了活命的干糧藏在懷里,不知道是誰先哭了起來,隨后響起一片片的嗚咽聲。
他們大部分都在附近的村子、鎮縣靠著幾分薄地過活,一輩子都沒去更遠的地方,兵災來了,來到更廣闊的世界 上行走,只有害怕和饑餓,也就只有朝更遠的地方走,走到家鄉兵戈停息了,就停下來,往回走——沒人知道這樣的做法對不對,但想躲過砍下來的刀而已,只要一家人不死完,那就算延續下根了,將來也好有個靈位供著。
“瞧瞧曹操把他們禍害的,等過去了,捅他個窟窿——”張飛提著長矛暴怒的叫嚷。
兄弟三人準備帶著隊伍再次起程朝郯縣過去,有來自那邊的訊息過來,隨后更多的消息都傳過來。
劉備臉色白一陣,隨后又燒紅起來…
日漸西斜的時候,郯縣城頭上,曹豹遙望那一邊豎起的曹字大旗,微微嘆了一口氣。
身后的城池,府衙方向,大量的人影在進進出出,繁忙嘈雜的官府衙門里,人群來去,攜帶著各種各樣的消息來往各地,府衙門口栓馬樁上就未停息過一刻馬鳴聲。最初曹操大軍攻來徐州,陶謙引軍迎擊,遭到大敗后,先是逃到彭城,后又轉到如今郯縣,不斷派兵增調救援被曹軍圍攻的諸縣。
三月十五那天,曹軍再次動手,在收攏青州兵后,曹軍中出現大量的騎兵連同數萬步卒開始東進或南下,攻略各地,難以估量的消息沖擊向這里,然后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人的心頭炸開。
正廳之中,陶謙年事已高,處理政務力不從心,翻看了幾張由別駕糜竺送來的各地消息,揉起了眉心,旁邊,陳珪正進來,那邊在搖頭:“…曹操哪里又來如此多的騎兵——”最后一聲陡然嘶啞的喊出來。
嘩的一聲。
將一摞竹簡從長案上拂的飛出去,灑在在地上,陳珪一一彎腰拾起來,他年事與陶謙相差無幾,這幾日曹軍陡然間發起雷霆攻勢,猶如一枚鐵針插入人的心窩,巨大的‘疼痛’瞬間蔓延,收到消息后,他連忙趕來府衙,便是見到這位老伙計正大發雷霆。
輕手將竹簡放回長案上,在側面坐下來,陶謙艱難的抬起頭望向側席的陳珪,右手敲在桌面:“漢瑜,你可知曹操為何多了如此多騎兵,一日之內連襲即墨、開陽兩城,半日后又轉道攻睢陵、夏丘兩縣,這是要逼死老夫!”
“援軍該是快到了…”陳珪緩聲道,像是在安慰老人。
“不對,曹軍肯定也有援軍,一定有的…”
陶謙揉著眉心起身,身子有些搖晃的來回行走,深吸了一口氣,咬下牙齒:“…戰火四起累了徐州百姓,我之過 !但老夫從未后悔殺曹孟德之父,當初若不是他曹操三番五次打我徐州主意,我豈能這般對他。”
“唉…可苦終究是徐州百姓。”另一邊的老人望著走動的身影,閉上眼:“恭祖該出去看看,我來的路上,餓殍遍野,慘不忍睹,再打下去,易子相食的慘劇也不遠了。”
陶謙回轉身形,唾沫星子飛出上胡須:“那也是他曹孟德造的孽!”
與此同時,屋外一道道身影飛奔進屋,大量的消息匯集過來,原本暴怒的老人一一展開看清,“啊——”的一聲,將記載消息的布絹撕碎,整個人扶著頭搖搖晃晃起來,幾名侍衛連忙上前,陶謙倒了下去。
三月十六,曹操高舉報仇的名義痛斥陶謙,從陰平三路發兵攻破徐州東面門戶彭城、傅陽,北伐襄賁、鄫國等地,再到十七這天戰火燃起求援的信函紛紛飛來郯縣,刺激老人昏厥過去。
人幽幽醒轉的過來,空氣傳來有藥味。
窗外天色已暗,陶謙睜開眼看到床榻前陳珪守在那里,腦袋一點一啄的打著瞌睡,他揭開額頭上的布帛,虛弱的撐起身子,驚醒了旁人。
“漢瑜…老夫昏過去多久了…”
陳珪攙扶他坐起:“不久…不久…天暗的時候,又有消息過來,是個好消息!”
“援兵來了?還是曹操退兵了?”陶謙靠在榻上,虛弱的揮手,笑道:“我情愿相信前者。”
“曹操退兵了。”
靠在床頭的老人笑容僵了一下,眼簾低垂的沉默下來:“…終于熬過去了。”
回到正常的時間線,視角來到劉備這邊。
“曹操退兵了?”
張飛瞪大眼眶,叫嚷起來:“那咱們兄弟怎么辦?好好的掛了平原相印綬,跑到這邊…我可沒臉回去…”隨后又小聲嘟囔:“…而且也沒干糧了。”
旁邊關羽也沒主意,倆人目光隨后望向前面的兄長。
“既然來了徐州,總要見見刺史,省得失了禮數。”
劉備面色平靜輕聲說了一句,抖了抖韁繩,繼續朝郯縣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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