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春寒,幽州。
去年冀州戰事過后,薊城的戰火只燒了片刻,當天光降下,寫有劉字旗幟飄落下斑駁燒痕和血跡的城頭,沿著薊城的城墻過去,人與人殘酷的廝殺停息下來,尸體鋪滿了視野任何一個角落。
天已經黑了,袁紹披著大氅著鎧甲走上城頭,年前的布置在開春后,三路兵馬齊襲幽州,白晝那場攻城,猶如蟻群般攀爬上城墻,那種廝殺的吶喊讓他熱血沸騰,手指撫過殘留粘稠血液的墻垛,他視線掃過城墻上密密麻麻手持火把的士卒,言語平淡的對身后某一個人開口:“你看,這段城墻,你父親站在這里過,公孫瓚也站在這里過,你也站過在這上面,現在我也站在了這里,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劉和(劉虞之子)你說當初直接降了我,何苦死傷這么多人。”
袁紹轉回來,目光看向斑斑點點的火光下那身子微微發抖的青年,“你連公孫止一根腳指頭都算不上,拿下你和這座城,我絲毫都感覺不到高興。”
“拖下去殺了。”
揮手說了一句,轉身,大步走下城墻,與下面等候的審配、田豐、郭圖等謀士匯集上了馬車,廂內,他抬起目光:“開春后,公孫止那邊可有動靜?”
“軍都山那里好像開始修筑關隘,高刺史那邊的消息亦是如此,這頭狼想要將邊疆五郡分割出去。”
袁紹搖了搖頭:“年前他下了限馬令,大量戰馬過不來,若是再讓他修建什么居庸關,我袁紹豈不是要看他臉色行事?傳令并州的高干再打雁門郡,幽州這邊讓劉孚去騷擾軍都山的修建。”
“劉孚?主公,他…未免有些…不妥。”田豐向來直言。
對面,袁紹揉了揉眉心:“我這妻弟…唉,夫人一直在我耳旁叨擾,讓她這個弟弟立些功,那就讓他立吧,軍都山那里地勢險要,他頂多小打小鬧,這種騷擾的差事最適合不過。”
“不談他了。”見眾謀士對此人都沒有好感,袁紹語氣頓了頓,話鋒轉開:“那頭狼不可能這么安靜,你們說,他接下來會干什么…”
車廂內陷入安靜,對于那頭不按常理出牌的白狼,他們心中一直帶著疑問,接下來對方會有怎樣的動靜…
不久后,春雨在外面下下來,掀開車簾,袁紹望著連天的雨簾,順著蒙蒙細雨思緒升天空,沿著這片雨云,西南的崎嶇山嶺,山勢逶迤,雨水自天空落下,簌簌沖刷著樹葉,無數披著蓑衣的身影奔襲在山野之間,遠遠近近,還有更多的黑影在蔓延。
黑暗的輪廓里,立在山坡上高聳的哨塔,下方有人挽弓瞄準,寂靜的雨夜里就聽嗡的顫音,人影倒下,徐黑子打了一個手勢,潛伏草叢中的斥候摸索過去前方隸屬于上黨郡駐扎在外的哨探營地。
木棍,短刀解除了地上的陷阱,匍匐的身影靠近了木欄,并不大的營地里只有一人值夜,打著瞌睡,陡然血腥味飄進鼻子,睜開眼的一瞬,一道黑影脫離了黑暗闖入火光的范圍。
雙方拔刀,猛的一斬。
巨大的金屬交擊響起的剎那,獵殺的身影退開兩步,嘩嘩踏著地上的雨水撲上去,廝殺的響動驚起了帳篷里的七八名上黨郡斥候,穿出帳簾時,他們對面,數十道身影闖入營地,驚人的鮮血、金屬的轟鳴撕破了這片夜的寧靜。
淅瀝小雨,沖刷地面的鮮血,馬蹄踏入這片營地,黑暗中不時能聽到戰馬噴出粗氣的聲響。
公孫止帶著于毒、典韋、牽招等將領走進來。
周圍尸體正在搬走,唯一繳械投降的上黨郡斥候,還是因為來不及提上褲子,剛一出來就被數十人圍住,暫時被打暈重新丟進帳篷里。哨塔上,徐黑子的斥候接替了防務,四處散開。營中稍大的一頂帳篷內,幾名頭領擁擠的在里面坐下,公孫止取過地圖鋪開在眾人視線內。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呂布在這里駐扎過,前不久剛好離開去兗州,那么…這塊肥肉已經擺在盤里了。”
他目光在燈火里閃爍,拳頭砸在地圖上標注的城池名字。
“諸位,下面我要布置任務…”
雨夜朦朧,訊息交流著以極快的速度傳播擴散,萬余道身影分散數十股撒網般朝上黨郡周邊的村寨摸過去,這一帶存在山丘、河流,是太行山脈中難得的低洼平原,黑山步卒過境,將周圍村子搶劫一空,住人的房屋放起大火,鄉民驚恐的四處逃竄尖叫,這伙劫匪點燃了房屋,隨意搶奪了一些東西,便匆匆離開,去往下一處制造恐慌和騷亂。
火焰的光芒斑斑點點的在黑暗里閃爍,遠去城墻的輪廓上,守衛的士卒見到外面的情況不對,敲響了銅鐘,正在睡夢中的張楊驚醒過來,披上甲胄帶著護衛穿過城池登上城墻,守將楊丑過來拱手:“啟稟太守,城外數十里都燃起火焰,隱約能聽見鄉民百姓尖叫嘶喊,末將以為,可能是去年溫侯追剿的賊人在聽聞溫侯離開后,又卷土重來。”
“唔…倒也不是不可能。”
張楊看了外面一陣,隨后抬手:“你速領五千兵馬出城逐一驅趕這些賊匪,但不可能深追,待天亮后,再做定奪。”
“是!”
待將領下去點齊兵馬打開城門出去,張楊望著天空,雨如黑墨打在臉上,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得哪里不對。
“強行攻打城池…徒增傷亡,所以,引蛇出洞…”
營帳內,公孫止的聲音定下了策略。
夜風吹出十里外,五千步騎的上黨郡兵馬飛馳過一片樹林,楊丑陡然勒緊韁繩,回頭詢問:“斥候可有回來?”
“好像沒有回來過…”
“糟了…”
他勒馬后退一步,提著鐵槍,促馬調轉方向,看了一眼周圍漆黑夜色,扭頭望向正蜿蜒追趕過來的步卒。
“向后撤!疑似有敵人埋伏,快些回城——”
然而下一秒,狼嗥在雨夜響起,兩里外,一道道并排的身影猶如黑色里的雕塑,仍由雨水順著甲胄滑落下去,靜靜的等待訊號的到來。隨后,狼嗥響起,沉寂在黑色猙獰的騎兵濺起雨水踏出了第一步。
楊丑吶喊:“走啊——”
后方還在行軍的步卒,猶然懵懂無知的停下腳步,片刻后,兩里距離轉眼就到,馬蹄洶涌的沖撞過來,怒濤拍礁般高速切斷了長龍似的隊伍,一道道持著兵器尚處于發懵狀態的身體被掛有盾牌的戰馬掀上了天空。
整個隊伍被攔腰切成了數段,楊丑提槍轉身想要救援,迎面提著一柄鋒利無比的劍鋒的高大身形在雨中徑直朝他奔來,劍鋒揚起,照著他頸脖唰的落下——
生命的線斷了。
無頭的尸體落下馬背,戰馬交錯而過,隨后停下,公孫止提著人頭轉過身,冷漠的目光往城池的方向望過去。
“驅趕他們回去,然后…可以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