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的上谷郡沮陽城,下過第一場雪后,天氣冷的凍人,平矮的屋檐下,街道上行人商販的身影依舊熱鬧穿梭,不會見少,城中糧價每日一變,逐漸上漲,對于城中百姓而言是關系到這個年能否過好,一個冬天餓死幾千上萬的人并不是什么難事,還在糧價哄抬的時日并不算長,吃不上飯的人雖有,但也不至于餓死人。
同樣類似酒肆這樣的場所也跟著提價,冬日下雪,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就成為最熱鬧嘈雜的地方,對于飯菜、酒水漲價,這些原來的客商身上本就有些錢財,倒也沒大鬧,怨言自然也會是有的。
“…上谷郡這邊王蘇趙三個大戶真把自個兒當作豪族了,哄抬糧價想要官府把北邊貿易讓給他們,家里養著不過幾百號人就敢跟官府拍板叫嚷,也不怕公孫太守惹急了將他們全家老小殺的一個不剩,能在草原上殺的鮮卑、匈奴跪地求饒的漢子可會是認慫?”
幾近晌午,酒肆中到了飯點,亦如往常的熱鬧起來,喧囂之中,說話的漢子是北方人,說話也不客氣,周圍聽他說話的大多都是跑慣四方的商人,吵吵嚷嚷的拍著桌子附和、爭辯。
“那位于兄長話不可這么說,殺本地大族,影響可不好,據我來上谷郡這些日子,也是知道這三家里,多少有人在各縣城做官,真要動刀子…吃虧的還是公孫太守,到時候政令不一,人心向外,可就不好辦了。”
另一張幾案上,有人拍響手掌:“我說各位,你們知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公孫太守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你們說會不會是這些上谷郡的大戶暗中下的手…畢竟誰都眼熱從草原運來的牛羊馬匹,這可不是小數目。”
“莫要招禍事….不要招惹禍事,喝酒喝酒!”旁邊有人連忙擺手勸阻。
說到這里,之前開口的于姓商人激動站起來“怕他們個甚,官府那邊本就屬意我等商人,要不是這些大戶途中橫插一杠,這事早就定下來了,我千里迢迢從并州趕過來,總不成讓我再把貨物原封不動的馱回去…干脆咱們先選一人出來,帶著大伙抱成團,去府衙備個名號,那幫大戶要是敢攔,咱們人多,也不怕…”說著,外帶罵起那幫豪族來。
喧囂的氣氛中,一人看著眾人高談闊論,灑然笑了下,醉醺醺的端起酒,還沒放到嘴邊,水面蕩起了漣漪,他晃了晃腦袋,波紋一圈圈的蕩開。
“呃…我…手沒抖啊…”
酒肆中談論的聲音陡然停下,腳下的地面傳來震動,耳里就聽鞭子抽在空氣中的噼啪聲,踩動的馬蹄聲沿著酒肆門口的街道轟鳴的飛馳過去,轟轟轟…馬蹄翻騰了好一陣,披甲的騎兵才過完街道。
整條街上,無數的腦袋和身影慌忙的探出屋檐查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竊竊私語的討論在人群中展開:“看情況,難道要打仗了?”
“第一場雪都下了,還打什么…”
“…也有可能被于兄說中了,這位太守要動手了,可能那次刺殺還真和三家大戶有關。”
“抄家都是輕的了…”
一條街的商販、外地客細細碎碎的言語中,大抵是推測中那三姓大戶即將面臨的災禍多有幸災樂禍的味道,畢竟當中有許多人因為這些大戶而耽擱了回家的行程,冒大雪走太行山脈,那是不要命了。興致勃勃的討論了一陣,人群漸漸散開,各自回到席位上繼續吃喝,談論南北去了。
十二月,十六,沮陽府衙。
李儒對外的名字叫李文,他弒帝的身份頗為敏感,讓外面的人聽了去,會帶來的麻煩非常的大,就算放到其他各鎮諸侯麾下,對這樣的身份多有猜忌,然而那日公孫止上馬時說的那句肯定的話語,讓這位已到中年的文士心里感慨良多。
一生所長…自該為知己者死。
他放下竹簡,伸手掐滅了燈芯,起身走出這間房,外面的氣氛與往常有些不一樣,上谷郡的三位士紳顯貴登門拜訪幾次,從言語溫和,到旁敲側擊,到得如今語氣不善帶有威脅,但話語大多還是在勸說:白馬將軍已去,根基俱都在右北平,公孫太守為其子坐落上谷有些不便,說年初時,公孫太守為官這里,遷來如此多黑山百姓,他們可都賤賣了一些土地給官府修繕村子安置,從中也沒有刁難,如今太守在這里安家,此時草原上的買賣,怎的也要先考慮他們這些人才合乎情理。
除了這三戶外,陸陸續續也有許多當地有些勢力的小門戶上來勸說,拿人、拿物、拿地來施壓,這些人大多私下里是通了氣的,小一點的依附大的,這兩個月以來輪流上陣,都被東方勝和李儒互相推諉,擋了回去,方才有了糧價哄抬的事情出現。
文士走過長檐,會談的正廳當中,東方勝與那三家掌舵的人討論起來,言語之間已經非常激烈。
“…東方郡丞,不是我等上來找麻煩,眼看就要過年了,這鬧心的事再不堅決,這年啊,誰都過不好,公孫太守是個能人,你也是能人,可總要吃飯吧,如今軍都山、雁門郡都封鎖了商道,來往貨物稀少,糧價一天天的往上漲,你們總得想辦法降下去,不然吃不起飯的百姓,可要鬧騰的。”
右側席位上,戴冠帽,披狐裘著一身蜀錦衣袍的中年男人叨叨絮絮的勸說,長案后面的東方勝,后者也自然聽的出對方話里帶刀的語氣,只是保持微笑,應對幾句,隨后看到門扇來開,笑容中帶著陰霾氣息的文士走了進來。
隨后門關上,一隊士卒持著兵器過來把守了廳門。側席中的三人看見進來的李儒,帶起了怒意,轉過臉去。
“郡丞,你是上谷郡的政事人,怎的叫一個幕僚摻合。恕我們不想再談下去,告辭!”三人起身,擦過李儒肩膀過去,拉開門扇,一道道刀鋒逼了過來,有人轉身怒喝:“李文,你這是何意?”
李儒走到席位上,一抖袍擺跪坐下來,給自己斟上酒,語氣平淡:“你們不想談,文倒是想與你們談談。”
倒上酒,酒壺放下桌面,他抬起目光:“…刺殺太守的事,就是你們三人做的吧。”
“你這是胡亂攀咬——”
沮陽城外近郊,這里有幾乎莊子是連在一起,形成龐大的人流擁擠地帶,也常有貨物在這里集散買賣,可以說是比較大的鎮子也不為過,莊子中蘇家最大,其次王家、最后才是趙家。只是今日,一支兵馬進了莊子徑直將三家的宅院圍起來,當家的進城辦事去了,留下的是家中的長子或主婦出來與官兵打交道,北方苦寒,會有經過的士兵借機鬧事,往往他們打發點錢財,送些糧食衣物就打發走了。
然而,打開的門就再也關不上了。
“奉太守令,蘇家、王家、趙家三戶,為富不仁,肆意哄抬糧價在先,意圖謀刺太守在后,有意圖謀反之嫌,故此著令封家,家中父母妻妾子女均要拿下,擇日問審,其家業田產不得擅動,家仆侍女不得離開院門一步,違者按盜竊論處。”
頒布的命令的絹布收起,那名騎兵頭目向后招手:“拿人——”
“你們這是胡亂攀咬!”
院門前,家中仆人看見如狼似虎的士卒涌過來,自然沒有與對方抵抗的勇氣,主事的婦人或家中長子掙扎著枷鎖嘶喊出聲:“冤枉…我家想來仁善,從未做過這等事,求你們開開恩,讓我們等到當家的回來,與你們說清楚。”
“沒有機會了!”那頭目勒馬回轉,隨聲暴喝:“帶走!”
天空,陰沉的快要下起第二場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