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天空昏暗,春季一場雨水并不大,但一連就是幾天。沙沙沙…踩過濕潤落葉的腳步聲響起在山麓林野間,前方再過去就上了太行山,一直往北過上黨郡,半個月后便能回到草原。
公孫止騎在馬背上,看了一眼橫坐自己懷里的少女,目光望向周圍有騎馬,或徒步牽馬緩行的眾人,此次南下除了損失十余人,收獲其實頗多,一個是懷中的女子,另一個自然是在關東群雄面前,讓所有人知道自己公孫瓚的兒子,成為了三英之一,原本倒不想利用這一點的,可尤其是劫了蔡琰后,往后想的可能更多了,逼著自己把事情做下來。
“…首領,我有件事想不明白。”高升從旁邊騎馬靠近過來,看到少女在熟睡,便是小聲問道:“前幾天,咱們為什么要幫打敗仗的關東聯軍?”
馬蹄翻起稀泥,搖搖晃晃間,公孫止嘴角勾勒出笑容:“自然是看不慣西涼軍,既然有機會咬上一口,自然要咬,而且要咬出血,疼死他們。”
數日前,他們偷襲了徐榮的后寨,尤其是營中的糧倉,至少有兩座燒了起來,算是將目睹洛陽慘劇那一股怒火傾瀉出去,至于救下曹操等人,公孫止還有一個先知先覺沒說出來,他知道這位梟雄不可能死在這里,與其不理不睬,不如順手人情。
李恪揚起狼牙棒,豎眉:“首領不喜歡西涼軍啊,那…那我再去把華雄揍一頓…給首領出氣。”
“回來!”高升叫住他,“趕緊讓弟兄們休息生火吃飯才是正緊。”
傻愣的身影摳了摳后腦勺,‘哦’了一聲,不舍的看了遠處被捆縛趴在馬背上的大塊頭,方才去了前面。過的一陣,周圍十多堆篝火在林間一片空地上燃起來,這樣的綿雨天氣生火比較麻煩,但對于常年刀鋒上混口吃的人來講,這點并非什么難事。
只是這樣的陰雨天,持續的下雨大氅、皮襖變得潮濕,穿在身上感受到春意的寒冷,待火焰燒起來后,不少人脫下了外罩的皮襖提在手里在烘烤,至于少女因為一直在公孫止的懷里,加上身子嬌小被大氅遮蓋著,除了裙擺被雨水打濕外,便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過了一陣,云層后的天色微微明亮起來,雨在飯食好的時候收住了,常時間吃肉干等葷腥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有時候還是會用搶來的鐵鍋、鐵盔來煮一些稀粥、野菜。公孫止特地讓人收刮來的漆碗,甚至一整套漆制餐具、生活用具。
端過盛有幾片野菜的肉湯,遞給少女,公孫止就地坐下來,啃了一口干餅,咀嚼著開口:“…荒郊野嶺,沒啥好東西,待到了上黨郡,尋一家豪紳的院子,再讓你好好休息幾天。”
“你不能這樣——”
對面,蔡琰皺起秀眉,蔥白的手掌連擺:“我…我還沒那么嬌貴,你們別去殺人了…還是抓緊趕路吧…”
“這么久了…你還是心善。”公孫止奪過她手中的漆碗,喝了一大口,蔡琰哎哎了幾聲,盯著那碗小聲嘀咕“那是我喝過的…”這樣的話語,片刻后,男人又將碗還給她,“到了狼窩,你就要學會當一頭母狼,狼群待不了羊的,明白嗎?”
旋即,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塞進少女的手中握緊,叮囑:“記住,除了侍女和我,誰要是在你身邊待上幾息,你就扎過去,往喉嚨、心窩、胯下猛刺,就算刺錯人了,算我的。”
蔡琰握著帶有體溫的匕首,發懵的點了點頭。
“有那么危險嗎…”她想著。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眾人休息的差不多了,折了一些帶著樹葉的枝椏編制成圓圈背負起來,以防再次下雨,收拾好東西準備上路時,一身破破爛爛像乞丐一樣的身影躬著過來,小聲在公孫止耳邊說了什么,他目光看向身后來的林間,馬蹄奔馳的聲音漸漸響起。
眾狼騎倒也沒有緊張,只是側了側臉,聽馬蹄聲便是知道只一騎而已。
“過路的?”高升扛起大刀偏頭看去,視野之中,樹木間隙一名騎士渾身濕漉,衣袍緊貼,發髻散亂垂在臉頰,頗為狼狽的過來,然而相隔四五丈時翻身下馬,方才見到對方身材中等,卻壯碩有力,相貌中正頗具威嚴。
步履踩過落葉發出輕響,對方快步走近,抬起雙臂拱手:“譙郡曹純見過公孫首領。”
“嗯?”
從肉干切下一塊肉,放進口中,公孫止偏過頭,皺下眉毛,“曹操是你什么人?”
“是純的族兄。”對面,那人言語倒是耿直。
咬合的嘴停了一下,就連旁邊的蔡琰也露出些許驚訝,對面的男人起身,大氅撫動,劃過眼簾,朝名叫曹純的青年大步走過去。
“你…一個人追趕我們…何事?”公孫止將彎刀唰的插回鞘內,站到對面前,冷眸盯著對方。
曹純表情肅穆,不懼對方的目光:“純,見公孫首領以及眾兄弟騎戰了得,起了效仿學習之心。”
周圍,一眾狼騎轟然大笑起來,高升摸了摸大光頭,歪鼻卸眼笑起來:“這倒是奇了,好日子放著不過,跑來跟我們跑刀口討生活。”
似乎見眾人不信,曹純朝沉默的公孫止陡然單膝跪下來,拱手一拜:“純愿以師禮待之。”
林子里笑聲戛然而止,這個時代對于師禮的看待是非常重的,漢人重承諾,非輕易許之,此時曹純這句話倒讓場面變得嚴肅。
“你不怕跟了我,將來就回不來了?”公孫止望著他,轉身將蔡琰扶上馬背,“狼吃進嘴里的肉,就沒吐出來的道理,就算想走也晚了。”
“這…”曹純愣了下,顯然也沒料到對方竟不按規矩出牌。
不遠,一匹馬背上趴著的華雄仰臉,笑罵了一句:“讀書讀傻了吧,愚蠢。”
片刻后,山林之間,眾狼騎翻身上馬便是轟的一聲,曹純微微張著嘴,眨了眨眼,看著這支隊伍,好奇勾了起來。
前方,公孫止策馬回頭看向這位才二十歲的青年,招手:“…走吧,想練騎兵就跟上來。”
“是——”
曹純激動的抓過韁繩,翻身上馬,口中隨著那邊隊伍一起呼喝了一聲:“駕!”
縱馬跟了上去。
天光北去萬里,三月初的冰雪早化開,草原已經是一片嫩綠。
白狼原。
丘陵綠野之間,有炊煙升起,偶爾會有幾輛南來北往的馬車從這里經過,與丘陵外的馬賊商討,隨后將貨物卸下,裝上牛筋、皮毛等物,往里而去,林子間傳來女人們嬉笑的聲音,有的挽起袖口在水潭邊清洗衣物,轉過頭朝不遠水邊的幾個蹣跚學步的孩童叫嚷幾句,嚇得孩子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不久,一名背著弓箭的馬賊心疼的將孩子扶起來,又走開,幫忙搬運貨物去了。
這里已然是一片熱鬧的地方。
東方勝站在半山腰上的狼穴洞口,著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背負著雙手,目光望著這片地方。
從這邊遠去,更西北的方向,一支來歷不明百人數量的騎兵奔馳在草原,鐵甲嘩嘩的震動,為首一名騎士飛馳中,偶爾從遮面的鐵盔中露出一縷金色,在他們的身后,是一群追趕的匈奴騎兵。
陰沉的天空,變得不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