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產量一直在減少,人口卻在不斷增長,這肯定不夠吃呀。
但對于官府來說,這問題又不算太嚴重。
因為現行律法,不管百姓種多少糧食,反正開一畝地,除了頭三年算荒地,給予優惠。隨后熟地,都得交一半糧食。
家里多一口人,也得多一份丁戶稅呢。
所以當即就有官員指出,這樣統計并不科學。
因為百姓家里人口多了,做其他雜事的也多了呀。
比如上山打柴,下河摸魚,種菜喂雞,這些俱是不必交稅的。還有些女子能夠紡紗織布,還能賣錢。若會繡工,就更賺了。
只要各地安定,就能說明百姓是安居樂業,官員治理有方的。
最后這句是重點。
漢王殿下沒吭聲,一直等到群臣各抒己見,發表完看法之后,方淡淡道,“孤做這份統計,并不是要問責于誰,只是讓大家心里有個數。皇上的旨意,是這三年間,無論青州定州有何災情,皆要自己想辦法。今年秋后,已是少有雨水,若明年當真發生旱情,大家能支應幾時?”
這下子,把所有官員都問住了。
若等到沒糧吃的時候,誰還有力氣打柴繡花?
那時這么多的人口,就不再是福氣,而是災難了。
有官員弱弱提出,“殿下不是才移了上萬百姓,到青州河畔么?”
說得好。
如今接話的是紀筠,“諸位大人,為鼓勵百姓墾荒,可是你們跟殿下說,對他們免除三年賦稅。如今難道要出爾反爾?”
有官員還當真是這么想的,“那不是事急從權么?”
殿下神色一冷。
他才被先帝爺的背信棄義坑了一回,這些人還敢來!
紀筠已經全然不懼的懟了回去,“若真有這個事急從權,到時新移來的百姓能同意嗎?再說了,若別處都歉收,就這里收成好,各家的親戚朋友不會來投奔么?還不如做個守信之人,讓他們幫著照應些親戚,只怕還更合適吧?”
那官員被堵得沒話說,而其他同僚也紛紛倒戈,大半站在了紀筠這邊。
“真若是遇著天災,官府又說話不算話,這不是現成的給人官逼民反的借口么?此計欠妥。依我看,倒不如再遷人。”
“那也遷不了這許多吧?也就一條青州河,除非你還能找著水源。”
“多打井呢?挖深些。”
“這話不通。那位修水利的小俞大人,上回老夫倒是跟他聊過。這些年青州定州水位皆有下降,證明地下水就那么多。你多打了,別人能不跟著打?最后一樣沒水喝。”
那怎么辦?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有些人越發動起心思,想回頭就去找門道調離。
此時,殿下方亮出了他的目的,也是他今天召集所有人的用意。
“孤知道,每年秋收時,皆有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比如踢斗淋尖,比如以陳充新,甚至雙層倉。但孤不想追究這些陳年老賬,只想告訴大家。
今年秋收各地交上來的糧食,孤是務必要顆粒歸倉的。誰敢短一粒,孤就到他的碗里,去抄上一鍋。誰敢短上一鍋,那可不好意思,孤會帶兵到府上,去抄上一窩!橫豎之前在京城,這樣的事,孤也不是沒有干過!”
他這番話落地,可是驚得群臣不敢言語。
所謂淋尖踢斗,是官府收糧食賦稅時,慣用的一種伎倆。
淋尖就是在糧斗裝滿后,還要故意加糧,直到上面堆出個尖兒來。
踢斗是在百姓交的糧食,已經將官制糧斗裝滿時,派那些力氣大的差役,大腳去踢。這樣冒尖的糧食,必然會撒出來,卻不許百姓掃回去。
這些冒尖多余,被踢出來的糧食,最后就被官差分了。
而以陳充新,是找不法商人,拿陳米換了入庫的新米,賺取差價。
至于雙層倉,就更惡毒了。
是官府在收糧之后,只將糧倉的表面注滿。剩下的,就被官員拿去賣了私分。回頭報個逐年損耗,也能蒙混過去。
就算遇著上官檢查,拿著長桿去捅,似乎也是有的,只底下全是空心。真遇著災年,那是半粒糧食都拿不出來的。
因為各地征收的糧食,除了部分送往京城,其余大部分都是放置在各個縣衙的糧倉里。
所以這回叫他們來,漢王殿下便命人準備了數份契約,此時一人一份,擺在面前。
上面內容很簡單,就是他們身為某地長官,確認今年應收糧賦多少,實收糧賦多少,簽名確認。
如果到了災情發生的時候,必須各地拿出糧食時,誰要是拿不出這些規定的數目。那不好意思,哪怕已經不在本地任職,任你調到天涯海角,漢王殿下都是要來討債的。
在座官員,不少已經微微色變,眼神發虛。
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收到底下今年孝敬上來的銀錢了。
就算沒收,可也不能保證自己底下沒人貪哪?到時追究起來,不也是他們的責任?
畢竟這白紙黑字,一旦簽下,那是要負責的!
當下就有官員支支吾吾,不想立這個契。
有人還佯裝怒色,“吾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豈可當成賊來防?”
就是就是。
一幫子官員齊齊附合。
殿下冷笑,“你們都若不想簽,那也行啊。孤已經替你們另擬好了一份奏折,你們填上你們的道理,簽上大名,孤派人三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順便也請父皇,另請高明吧。孤是這治不了這兩州了,不管有什么責罰,孤都自己領著!”
他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把所有官員都架在火上了。
簽,等于給自己弄一個燙手山芋。
不簽,即刻就得在皇上跟前,種一根大刺。
我兒子又沒追舊賬,又沒干嘛,你們為何不敢簽,是心里有鬼,還是有鬼?
保不齊皇上頓時就要派人下來,查兩州的糧倉庫存情況了。而許多地方,還真經不起查!
官員們齊齊啞巴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著有人能出頭說句話,擋了這事。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誰敢出頭?出頭又說什么呢?
“殿下,此舉似乎有些逼人太甚了吧?”
終于有人開口了,卻是極不得眾人待見的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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