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附近,就有這樣的好屋子,鄭婉婉都去看過了。
雖也只有一進,五六間屋,但從進門起蓋房的地方,便壘起了三五級臺階。底下墊得高,房梁自然也比別家高出一截,整套屋子的采光和通光,就顯得清爽多了。
前院還圍了個小天井,后頭有個小院子,不管洗衣晾曬,種花種草都是寬敞便利。屋里還帶著整套的榆木家具,皆有七八成新。
只這樣的好屋子,價錢也不便宜,足足二百兩銀子。
要說在蕪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真不算貴了。那中間人還說,若誠心想買,一百八也行。可江婉婉家底統共就八十兩,如何買得起?
回來跟鄭飛揚一說,他就搖頭,“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那屋子再好,咱們住不起也是白搭。且也別說我了,就我們軍中幾個多年的老百戶,不也跟咱們似的?人家還一大家子擠一處呢。”
于是江婉婉想要叫他去借錢的話,就萬萬說不出口了。
其實他們如今租的這屋子,確實也不差。
正經三間青磚房,也是寬敞明亮。小兩口住一個單門獨院,多少鄰居羨慕?
但人吧,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江婉婉好歹是官家小姐出身,跟著美娘也一直住著好屋子。所以這跟左右比起來,算是不錯的房子,她是真心看不上眼。
可成親之前,鄭飛揚便跟她約法三章。
以后無甚要事,不許麻煩美娘,秋大姑她們也不行。
除非年節,得他同意,否則平時最好都不要上門走動。自關起門,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是。
江婉婉當初還暗自高興來著。
她如今已消了奴籍,少跟美娘她們走動,不也能讓人淡忘她曾為奴為婢的不光彩過去?
可過起日子,她方知自己太天真了。
怨不得人家說,寧做富家妾,不做貧家妻。
她們還不算真正窮人,可跟美娘那邊一比,就差到天邊去了。
別說住的屋子,平日里喝的茶葉,燒的柴炭,吃的米面,甚至買的紅糖,處處不如美娘多矣!
江婉婉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艱難。
還有那黃臉婆,到底是怎么煉成的。
從前在府里,燒的俱是上等的無煙炭,也沒感覺。可如今市面上,哪有這等好貨?便有也買不起。
一頓飯做下來,頭發鼻孔里全是灰。就這么煙熏火燎的,她就是個仙女兒,也遲早熏成灶媽子。
至于原林的護膚品?
出嫁時美娘倒是送了夠用大半年的一整套,可恨那時不知珍惜。回雙河鎮成親時,被鄭寡婦母女合伙說番好話,她就手一松,送了小一半出去。
如今再想買,卻怎么也舍不得了。
于是她是極想回去林府,低個頭服個軟,討些便宜的。可鄭飛揚始終不松口,她能怎么辦?
心中正自煩惱,忽地鄰居小子來叫。
他家有幾片瓦破了,屋子漏雨漏得厲害,偏他爹這幾日當差不在家,他娘便叫他來,央鄭飛揚去修補一下。
都是同僚,又是鄰居,鄭飛揚二話不說,挽了袖子就跟人去了。
當年他跟著美娘鄰居,葉成葉大叔學了幾手泥瓦匠的活計,時常幫人砌個墻修個瓦什么的,可是結了不少好人緣呢。
可江婉婉卻不大高興。
回頭滾一身泥土,衣裳還得她洗。到時干不了,又得生爐子烤,不又是一身灰?
誰知次日一早,這隔壁嬸子卻又提著一小籃極新鮮的嫩香椿,前來道謝了。
各家都不富裕,昨兒也沒招呼,這是她叫兒子一大早去山里摘的,擇得干干凈凈,給他們嘗嘗鮮。
好歹這忙沒白幫,江婉婉心中郁氣消散,臉上也有了笑意。
客客氣氣把人送走,正想說晚上炒個雞蛋加個菜,誰知鄭飛揚卻道,“美娘妹妹也愛這一口,且她正懷著孩子呢,只怕嘴饞,要不你給她送去吧。”
江婉婉本有些不高興,可轉念一想,美娘素來行事大方,真若投了她的喜好,說不定也能說說借錢的事了。于是換了衣裳,興興頭的去了。
等到了林府,門上人一看到她提的香椿,卻是笑了。
“前幾日少夫人就念叨著想吃這個,常公公便派人摸黑下鄉,收了一大筐子。結果炒好了少夫人又聞不得這味兒,全給咱們加菜了,偏你又送這個來。”
江婉婉猶如兜頭一盆冷水,頓時心都涼了。
可門子卻和氣道,“好歹也是你的一份心意,進去見見少夫人她們,請個安也好。”
江婉婉只好進去了。
美娘正跟秋大姑她們說清明節的事兒。
雖長輩不要求她的規矩,可她卻是自律甚嚴。一早一晚,必來幾位長輩這里請安問好,說會子話的。
那不是順心小哥堅持打理蓮花山已有多年了么?在山中也頗修了幾座草廬,種了些花草。美娘每年春秋都會挑個好天氣,陪老人家出去郊游走走。
今年她雖有孕,興致卻好,算著月份不大,也是要陪她們去賞玩春景的。
江婉婉聽著心里更酸。
是了,美娘這兒,每年春秋二季都會組織全家郊游。
有要回鄉祭祖的,還給予補助呢。
今年她已嫁人,和鄭飛揚便算開門立戶。到時夫妻兩個回雙河鎮祭拜,又得添一筆開銷。
聽說她也送來的香椿,美娘笑道,“虧你們惦著我了。我雖沒這口福,但大姑她們也是愛的,便替我消受了吧。你們這成親也有些時日,過得可好?”
江婉婉便說都好,但也隱晦的提了句,“只近日陰雨天多,家里潮得厲害,總也干不了。”
沒想到葛大娘頓時接話,“從前我們鄉下,潮得更厲害,柜子地上都全是水珠呢。我且教你個法子,你這樣天氣,竟不必開窗。門戶關得嚴實些,早起便生個小茶爐,提到屋里烘著衣裳被褥,也能舒坦些。”
秋大姑也連連點頭,“那茶爐的火也別閑著,不妨燉些去濕的湯水來喝。你們雖年輕,家中沒有老人,也要知道顧惜身體。尤其小飛,在邊關幾年都沒人照看。別看外表高高大大,內里還是虛。上回受傷來家,我好容易才盯著養些肉起來。如今你既接了手,可別把人又養瘦了。”
江婉婉賠笑呵呵,借錢的話,再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