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兒是夏天生的?今年十二?”
要不,周娟怎么送她蓮花耳墜?
本地風俗,女子十二,家人才要為其打銀耳環,擺酒慶賀。
林俊仁扳著指頭算算,才不確定的道,“她實是十二,只是七月二十一,還是二十二生的?大人可是有事?”
連自家女兒生日都記不清,王縣尊也懶得跟他廢話,徑直吩咐人去扛了四壇好酒。
兩壇送周娟,賀她再嫁。
兩壇送美娘,賀她芳辰。
并故意問林俊仁,“如今那周氏都送了你女兒銀耳環,你打算送什么?”
林俊仁什么也沒打算啊!
“這,這不是前兒在銀鋪里,打算給丫頭買對小銀釵么?只因那花色不好,又想著大人送的銀鎖也是蓮年有余的,想打個成套的。”
王縣尊知他全是鬼話,卻順水推舟,“這個容易。王成,去后頭找玉蘭要些好看的蓮花紋樣,跟林書吏去一趟銀鋪,順便把之前老爺打的東西拿回來。”
王成會意,扯著林俊仁走了。
到了銀鋪,硬逼著他打了一對足有四兩多重,工錢不菲的小銀釵這才作罷。
而王縣尊那兩壇子酒一捧出去,衙門里的人便都知道,林家女兒要過生辰了,且縣太爺還送了禮。
這下,不管跟林俊仁關系好不好,大伙兒都跟著添了些東西。
既收了禮,能不擺酒?
就算王縣尊即將離任,沒時間留下赴宴,可還有他的兩壇酒擺在這兒呢!
林俊仁只好說,會訂個旬休的日子,宴請賓朋,替女兒慶賀。
于是,桂花巷子的街坊們,只覺再看向美娘時,便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這不僅是因她被漢王府搭救,得縣太爺青睞。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她,身上也多了層無形的氣質。
王縣尊給的小銀鎖,玉蘭給的銀墜子,她一天也沒有藏在箱子里,總是明晃晃戴在身上。
衣裳雖然暫時就王府那兩套,但總比尋常人家干凈,別致。
連走起路,都頸背筆直,再不是從前那低眉垂眸的小家子模樣。
尤其遇到事兒的時候,她不僅敢開口說話,還說得在理。這就讓人不敢小瞧了。
如今林家既要正經給她做生日,鄰居們也紛紛準備起賀禮。
周娟那樣的虧吃一次就算了,萬一美娘將來也有出息了呢?
周大娘也是這么想的。
糾結的在家轉了一天的圈,到底還是厚著臉皮,找上了林家。
嗯,她還有點不敢直面美娘。
剛扒著門縫,看到美娘又去葉家做針線,才敢上門。
然后,等到美娘再歸家,就見飯桌上難得的,出現一盤筷子長的紅尾巴魚。
這魚不算貴,卻也不象小雜魚那么便宜。
這可是中午,林俊仁不會回家吃飯。就她和她娘,舍得燒這樣好菜?
林方氏自是舍不得。
可周大娘知道她那性子,硬是燒好了才給端來。魚也不多,一共三條。
林方氏到底留了最大的一條給丈夫,才跟女兒道。
“這魚是你周大娘送來的,她也是知道錯了。除了魚,知你生辰,還特意送了一塊好衣料子。就想托你幫忙帶個話,回頭阿娟出嫁,總該接了她們一家子去吃杯喜酒才象樣。”
美娘只道,“娘,還是先吃了飯再說吧,省得叫魚卡了刺。”
嗯,這魚味道不錯。
想著她年紀小,特意燒的糖醋口。已經放至微溫,但夏天吃卻是正好。周大娘算是用了心了,至于要不要幫她,美娘另有打算。
林方氏無法。
如今這女兒別說鄰居不敢不瞧,她都有些不敢惹,只好耐下性子先吃飯。
不過這回,她好歹撈了條完整的魚。
有好魚肉,誰天生喜歡啃魚頭?
一時飯畢,美娘便要衣料子來瞧,林方氏拿得很猶豫。
“這顏色,你穿老氣了些。”
她想自個兒留著。
可美娘拿起便道,“確實,那就送葛大娘她們吧。往后還要她們關照生意,總得做些人情。”
林方氏攔不住。
好在周大娘可答應過,若事情辦成,還要送她一身衣料的,便又追問,“那阿娟的事,你可記得了?”
只見女兒烏眸流轉,那眼中似笑非笑,閃動的波光,看得林方氏都有幾分心驚。
“娘去告訴周大娘,若她能答應一事,我不僅會勸阿娟姐接他們一家去吃喜酒,還勸她回家待嫁!”
這可太好了!
要是周娟能回家待嫁,相當于跟娘家恩怨一筆勾銷,最好不過。
林方氏忙問,“那要答應什么事?”
美娘語畢,林方氏呆了。
再看著她的眼神,都透著震驚。
她的女兒,如何能想出這樣匪夷所思之事?
可似乎,也挑不出錯處。
偏此時,隔壁葉蓉來叫,周娟來了。
美娘起身,“橫豎娘也只是個傳話的,把話帶到就行。我這要求不過分,也別想著討價還價了。這人生無常,還是給自己留條退路吧。”
美娘走了。
很快,隔壁響起熱鬧的歡笑聲。
周娟今天過來,還特意把她的啞巴繼子,趙福帶來了。
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只略有些瘦弱。又因殘疾,神色中不免帶著幾分卑微羞赧。
“…一早收到縣太爺送來的喜酒,家里可是高興壞了。原先婆婆都不打算擺酒,如今也說要留一壇,請親朋來熱鬧熱鬧。
好妹妹,這回真是托你的福了。要不是你,縣太爺哪知道我是哪根蔥哪根蒜?故此他爹特意要我把阿福帶來,先代他給你這小姨道個謝,回頭再正經謝你。”
兩壇酒對趙家來說不算什么,但難得的是這份顏面。
尤其趙盛當年親事不順,也是憋著口氣的。如今得了縣太爺的加持,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
既人家都管她叫小姨了,就算趙福不會說話,只是紅著臉給她行了個禮。美娘也趕緊把腰上一只小香囊解下來,送他作見面禮了。
“別嫌棄是用過的,這還是王府的東西。我戴著也沒多久,夏天戴著,驅蚊蟲正好。”
美娘年紀不大,趙福比她還小兩歲。很不必講究那些男女大防,所以周娟道謝,叫繼子接了。
此時,有不少鄰居圍過來,或是跟周娟打招呼,或是補禮。
唯有趙福,拿著這只精致的小香囊,用眼角偷瞧著美娘。
這還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收到同齡人的禮物。
更別說,還是個這么漂亮的小姐姐。
他雖聾啞,心卻不瞎。
因他家有錢,倒不至于被刁難,但眾人看他的眼神里,多帶著輕蔑甚至厭惡。
但美娘方才看他,只有純良的善意。連送他的香囊,也是她的貼身之物。
這樣的好意,猶如在小少年靜閉的心湖中,輕輕投下一枚美好的種子。從此這個小姐姐對他,就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而周娟今兒特意帶這個繼子前來,也不僅是道謝,還有更深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