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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七章 到此為止的能力

  阮謙的作品在專業品評的評審看來不盡如人意。

  這一點蘇妙已經預料到了。

  阮謙的手藝并沒有給蘇妙留下特別深的印象,名廚亦是半個品評家,就蘇妙而言,她對美食擁有一定的鑒賞能力,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就是廚師,她對其他同行的作品更能夠從品評師和職業者這兩個方面客觀地去看待。在比完第一場時她就覺得自己和阮謙不是一路的,在她看來,阮謙完全是優等生做派,無論是菜肴的立意、烹調方式還是手藝技巧完完全全是被名師教授出來的,華麗的外形,咸淡適中的味道,品嘗過之后并不會留下余韻的口感,菜肴的風格頗有大師的感覺,可惜在味道上卻差強人意,并不是難吃或者口味不好,或許是之前對他的菜肴抱的期望太高了,阮謙的菜肴給人一種空有玉貌的感覺。若要再直白一些去評價,他煮出來的菜肴僅僅是一道菜肴,這樣的菜肴缺乏靈魂,略顯死板,很空洞。說的再直白一點,太華而不實了。

  九絲湯是甘寶樓的招牌菜,其中的用料全部是經過精挑細選價格昂貴的,更有用甘寶樓祖傳秘制法制作成的白豆腐干為主料。甘寶樓的白豆腐干在整個梁都都是一絕,甘寶樓甚至還有一套全部以白豆腐干作為主食材的宴席,用這樣精細的材料加上阮謙刻苦多年攢下的功力再加上九絲湯烹煮時方法上的精妙,這道菜很不錯,但最終的結果也僅僅是很不錯了。阮謙很努力很認真心態很正,但是他的能力到此為止,僅此而已。

  與九絲湯相抗衡的、蘇妙拿出來的作品是她今天最想吃的三鮮砂鍋,以鮮蝦、雞肉、柔軟的蛋糕卷、冬筍為原材料,切成長條在砂鍋里排齊。粉絲、肉皮、白菜切成長段,還有前一天由她自制的肉圓和魚丸,將所有的材料全部擺放進砂鍋里,再蓋上火腿片,用陳年的紹酒、鹽、清湯、豬油為佐料,放在小火上慢慢地燉到酥爛。

  因為鮮蝦和雞肉易熟,肉皮提前處理過了,這道菜燉煮的時候并沒有用太多的時間。在原材料上,蘇妙沒有選擇得太刻意,鮮貨是在清早魚市開市時挑選的,青菜是直接去農家采購的,蘇妙選購原材料時的花費還沒有九絲湯里一味血燕窩的價錢高。

  饒是如此,蘇妙依舊完勝,只因為那三鮮砂鍋的滋味竟然讓人突然聯想到了蔚藍的海岸邊樸素的漁家在海風吹拂時和煦的太陽沖破冰冷的寒風溫暖地照射在屋頂時所帶來的柔暖、寧靜與祥和。

  “暖”是這一次的主題,但“暖”并不是一種溫度,它代表著的是一種感覺,一種溫柔、寧靜、祥和、愉悅的感覺。

  三鮮砂鍋是一道能讓人覺得愉悅的菜肴,它會讓品嘗的人心情突然變得愉快明朗起來。

  九絲湯則是一道能夠讓人在這北風呼嘯中身體變得暖洋洋的菜肴。

  阮謙以零比二十票慘敗。

  阮謙并沒有太在意,讓蘇妙覺得他真是個好脾氣的人,即使輸的這樣慘,他依舊在微笑,這樣好脾氣的人蘇妙都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他了。

  “還真是血燕吶!”阮謙和蘇妙的這場賽比的相當和諧,評審們在臺下忙著吃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賽臺上互相品嘗了對方的作品。

  “這血燕是從暹羅購入的。”阮謙笑著說。

  蘇妙吃了一驚,眼睛亮亮的,道:“不愧是老字號酒樓,甘寶樓的財力真了不得!”

  “因為是甘寶樓的招牌菜。”阮謙笑得謙遜,和他的名字一樣。

  “湯底,用了魚翅吧?”蘇妙指了指手里的湯碗,說。

  阮謙一臉佩服的表情,笑道:“蘇二姑娘不僅手藝高超,舌頭也靈。”

  “這湯真華麗吶!”蘇妙感嘆。

  “姑娘若是得空可以到甘寶樓來,家父做的九絲湯比我做的好,那才是正宗的九絲湯,我這個不過是仿制品。”

  “在賽臺上說‘仿制’,搞不好會輸哦。”蘇妙一本正經地道。

  “我對自己的手藝是很明白的。”阮謙笑著對她說。

  后面的結局果然是阮謙輸了。

  蘇妙亦覺得有些遺憾,這遺憾并不是勝者對敗者的同情,她還沒有自大到那種地步,阮謙是個很認真的人,而現實并沒有給他的努力認真以厚贈,反而用兩連敗將他的努力狠狠地嘲諷了一把。

  “蘇二姑娘煮出來的菜有一種溫暖的味道,能讓人感覺到舒坦安心,看不見黑暗,有這樣的感覺。”在賽后觀眾離席時,阮謙特地走過來,笑著對蘇妙說。

  這樣的笑容讓蘇妙更覺得遺憾,頓了頓,她微微一笑,道:

  “和阮公子比賽讓我受益匪淺。”

  “姑娘的手藝比我好,‘受益匪淺’這樣的安慰反倒讓我慚愧。”阮謙笑了笑,說。

  “并不是安慰話,我很喜歡阮公子的認真還有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動搖的嚴謹和專心。”蘇妙認真地道。

  阮謙一愣,他并沒有料想到在自己兩輪慘敗之后還能聽到這樣嚴肅的評價,來自于對手對他的贊賞,他頗感意外,笑起來,頓了頓,收斂起應酬之心,沉默了片刻,低聲說:

  “我也只剩下嚴謹和專心了,我的能力已經到了盡頭,僅僅是能做出好菜而已,像蘇姑娘這樣通過自己煮出來的菜肴去帶給品嘗的人各種體驗,這樣的事我只能想卻做不到,我沒有這樣的悟性和靈氣,這不是通過認真或刻苦就能完成的,我很羨慕蘇姑娘擁有那樣的天分。”

  蘇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管是什么技能,總是有一種天分在里頭,這與生俱來的天分的確不是單純靠后天的努力和刻苦就能彌補的,但凡那些在強迫自己刻苦努力中成長起來的人,也只能說他們是將自己掩藏了的天分激發出來了。刻苦努力很重要,與生俱來的天分更加重要,沒有天分,即使再努力,最后也只是贏來一句溫柔的贊許——“這個努力過頭的傻瓜”。

  阮謙的能力的確到此為止了,他的能力已經成熟成長到了最巔峰,再往前絕不是繼續成長,他的前路除了保持直行就是走下坡路。

  “我覺得,”蘇妙抿了抿嘴唇,沉吟了片刻,笑著對他說,“阮公子來做甘寶樓的東家,甘寶樓一定會比現在更加繁榮,我和阮公子都是經營酒樓的,在我看來,經營酒樓最重要的兩點:一是菜肴溫暖;二是氛圍溫暖。阮公子的菜很暖,阮公子的人也很暖,阮公子經營的酒樓一定會雙倍溫暖,這是酒樓必勝的最大法寶。由阮公子這樣的人經營的甘寶樓,我一定會想成為常客,這不是客氣話,阮公子的手藝讓我覺得很舒坦,一種平和的味道,雖然淡淡的,但是很柔和。”

  阮謙愣愣地看著她,看了她半天,笑了。

  “多謝蘇姑娘。”他說。

  賽臺上,作為比賽對手的二人在經歷了分數大差距的比賽過后居然出現了讓觀賽者們覺得不可思議的平和融洽。

  “這場有點沒意思。”蘇嬋岔著腳靠著椅背,雙手撐在腦后,很無聊。

  “那小哥兒模樣挺俊的。”蘇嫻盯著阮謙的臉蛋,紅唇勾著撩人的微笑。

  蘇嬋啞然,嫌棄地瞅了她一眼。

  “你上哪去?”后排,高興突然出聲,疑惑地問。

  “你管我!”阮雙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頭一扭,走了。

  高興斜著眼睛瞅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嘴巴噘著,做出想吹口哨的動作,卻沒吹,他直直地盯著阮雙的背影,若有所思。

  “阮雙這陣子脾氣好差!”純娘扁著嘴巴說。

  “要成親了,成親前總是要煩躁一陣子,特別是還得嫁給那種貨色。”蘇嫻懶洋洋,漫不經心地說。

  “大姐,你什么意思!”高興火冒三丈,差點從后座上蹦起來。

  “呵!”蘇嫻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高興越發火大,撲上前就要抓著回味的后領子搖晃:“小味味!你快告訴他們,小的時候明明大家都是說我比你俊!”

  回味早在他撲過來之前就已經靈敏地躲開,殺氣騰騰的眼神里是一個大寫的“滾”字,以及“再亂叫就宰了你”的威脅。

  “小味味!”蘇妙從遠處撲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袖,笑瞇瞇地說,“我跟阮謙約好了,晚上去甘寶樓吃九絲湯,比起那個我更想吃白豆腐干,咱們一塊去吧!”

  回味和顏悅色地點點頭,順手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

  高興青著一張臉,小聲咕噥:“差別待遇還真大,我要傷心了!”

  “我也要去!”蘇嬋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地說。

  回味冷森森地瞅過去。

  蘇嬋愣是裝看不見。

  “好啊好啊。”蘇妙笑瞇瞇地應了。

  “甘寶樓那條街上的織錦樓這兩天進了一批新貨,我還沒來得及去看,正好,早點去,順路去一趟織錦樓。”蘇嫻興致勃勃地說。

  回味冷森森地瞅過去。

  蘇嫻沒看見。

  “好啊好啊。”蘇妙同樣興致勃勃地說。

  回味抬頭望天,他算什么?順手帶過去的陪襯?這不是兩個人的約會而是全家的聚餐?

  “你去不去?”蘇妙問純娘。

  “不去,等下我要去書院給文書送被子,天氣涼了,沒有厚被子會冷。”純娘說,挽住林嫣,笑嘻嘻地道,“小林子陪我一塊去,我們順路去買如文樓的點心吃,因為銀子有限,你們去吃甘寶樓,我們就不帶你們的份了。”

  “這個倒無所謂,你和文書現在是什么關系?”蘇嫻涼涼地問。

  “關系?”純娘一愣。

  “一個姑娘家給一個男人做被子…”蘇嫻很想問她是不是腦袋進水了。

  純娘立刻一本正經了表情,認真地解釋:“不單是文書的,寧樂的我也做了,他們在如文書院念書本就夠為難的,處處要花錢,這種小事能省就省,做兩床被子又不是什么難事,我就幫他們做了。”

  蘇嫻不知道該不該贊揚她的好心腸。

  “文書在書院里書念的很好呢。”蘇妙對回味說。

  回味點點頭:“先生叫他這一次就下場,湘王殿下也很看好他。”

  “你說他將來要是考中了個什么,會不會有大官招他入贅啊?”蘇妙笑嘻嘻地問。

  “要走仕途,自身背景薄弱,自然要找一個可靠的岳家。”回味回答。

  蘇嫻去留意純娘的表情,這丫頭太單純了,臉上的表情太好懂,實在讓人擔心。

  向晚。

  回味帶著蘇妙出門去,在前面帶路的是蘇嫻和蘇嬋。

  姐妹三人先去織錦樓逛了一圈,蘇嫻在織錦樓里瞧了一遍,在思想斗爭了半個時辰選擇了一匹秋香色的緞子之后,終于因為荷包空空落寞離去,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過上不用問價錢想買什么就能買什么的日子?”

  “比起期待過這種日子,你還是把你亂買東西的壞毛病改一改更容易。”蘇嬋說。

  蘇嫻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抵達甘寶樓時已經是晚飯時間,甘寶樓門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生意紅火。

  迎客的伙計根據長相穿戴認出了蘇妙等人,客客氣氣地將幾個人領到包間,送上香茗。

  蘇妙點了甘寶樓招牌的豆腐宴,又單點了九絲湯。

  不多時,阮謙推門進來,笑容滿面地招呼,他顯然是從后廚直接過來的,穿了一套煙灰色的短打,系著套袖和圍裙,頭上還包了一塊棉布的包頭。雙方剛寒暄幾句,門被敲開,一個胖乎乎做廚師打扮的中年男人從外面進來,身后跟著終于換回正常少女裝扮,身穿一件水粉色留仙裙的阮雙。

  阮謙連忙介紹道:“這是家父。”

  阮謙的父親連連拱手,客氣地笑著,寒暄道:“在下阮旭,犬子承蒙諸位照顧了。”

  蘇家三姐妹紛紛站起來,蘇妙客氣了幾句,阮父聽說蘇妙是特地過來嘗他做的九絲湯的,很是高興,把阮雙留下來陪著,自己去廚房給蘇妙做九絲湯。

  阮謙也去廚房忙碌了。

  阮雙留在包間里,她情緒不高,呆呆的,跟平常的活潑開朗判若兩人。

  “你怎么了?”蘇妙啜了口茶,狐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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