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瀾到春波堂時回味已經吃完了,正坐在廳里喝著茶看蘇妙吃飯,蘇嫻、蘇嬋、純娘對回味家有親戚來這件事不感興趣,都走了,綠瀾甫一進門就看見蘇妙和回味坐在桌前,蘇妙靜靜地吃飯,回味靜靜地喝茶,雖然不說話,氣氛卻出奇的融洽,尤其是在看到回味無聲地夾了一只小包子放在蘇妙手旁的碟子里時,綠瀾心里一陣別扭。
`就在這時,卻現蘇妙咬著筷子尖笑瞇瞇地望過來,綠瀾心里一慌,連忙低下頭,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走到桌旁,在一步遠的地方站定,輕輕地對回味回了楠夫人的話。
回味皺了皺眉,心中有些不耐煩,他半天沒言語。
蘇妙也沒說話,默默地吃飯,等著回味做決定。她倒是不介意去見楠夫人,她有點好奇梁錦的側妃主動登門到底來做什么,楠夫人又是怎樣的一個人。話說瑞王府這幫女眷和別人家的女眷確實很不同,一個個都帶著那么點奇怪,瑞王妃和回香自不必說,連這一位側妃都很奇怪,一般來說側妃不會主動登沒有上族譜的庶子的家門吧,尤其還是今天瑞王妃也意外登門的情況下。
“秋華。”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回味淡淡地喚了聲。
秋華從外面快步進來,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三少爺”,等待吩咐。
“你去一趟回香樓。”回味對他說。
秋華愣了愣便領會了回味的意思,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綠瀾不明所以,看著秋華即刻去了,又將眼珠子在蘇妙身上轉了轉,大著膽子上前半步,進言道:
“三少爺,恕奴婢多一句嘴,蘇姑娘若要去見瑞王妃和楠夫人,還是應該換一身衣裳。梳妝打扮一番,這樣既顯得對王妃和側妃的尊重,姑娘也不會在王妃和側妃面前落了風范。”
她倒是挺會用詞兒的,一個“尊重”一個“風范”。聽起來好像是很為蘇妙著想,讓蘇妙不至于失了禮數的感覺,其實她這話的意思還是“本來就上不得臺面,再不打扮一番就更上不得臺面了”。
蘇妙并不是一個會在奇怪的地方生出自尊心的人,每一種社會都有自己的階級和等級。她一個平民百姓自然不會去和血統保持了上百年的貴族比較,也不會上趕著去巴望人家瞧得起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看待,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就像大姐說,人家達官貴人第一次見面時就對你一個平民百姓另眼相待那才有鬼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所以對綠瀾瞧不上她平民出身這件事蘇妙并不是太在意,人家小丫頭達官貴人看多了,狗眼看人低稀松平常,她何必去計較這種無聊事。`
她不計較不代表回味不計較,回味的性子可比蘇妙敏感。聞言皺了皺眉,不悅地反問:
“為何瑞王妃和楠側妃來了就要換一身妝扮,主子想穿什么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丫頭插嘴了?”
蘇妙眼瞅著綠瀾被一個晴天霹靂炸蒙,眼眶刷地紅了,既震驚又委屈,見回味的言語似震怒,撲通跪下來,含著淚慌張解釋道:
“三少爺,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是好意。奴婢是擔心姑娘初次見瑞王妃會緊張,悉心妝扮一番至少會讓姑娘心里安穩一些!”
回味越不耐地皺了皺眉,沉聲道:
“話真多,下去吧!”
還想解釋的綠瀾余下的解釋卡在喉嚨里。綠瀾委委屈屈地應了一句,紅著眼圈站起來,垂著頭出去了。
蘇妙挑著眉梢看著她出去了,又去看回味。
“你要換衣裳嗎?”回味問。
蘇妙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細布衣衫,笑了笑:“今天太熱,不想換。”
回味點點頭。對她說:“等等再出去吧。”
蘇妙雖然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回味又夾了一只小包子放到她手旁的碟子里,蘇妙笑得見牙不見眼。
茶廳中。
魏心妍端正地坐在座上,龐夢楠似乎一點也沒把她放在眼里,悠悠然地坐在下右邊的椅子上喝茶。
她們兩個人一言不,梁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跟著他的林嫣倒是很平靜,反正不管他是坐是站她都得立規矩,在婆婆面前向來沒有她坐的地方。
梁敏將腳步停在茶廳中央,頓了頓,低聲問魏心妍:
“母妃突然到雪乙莊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魏心妍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顯然是對他的裝傻充愣很是惱火,將茶盞往身旁的茶桌上重重一放,目若寒冰。8小說`林嫣因為她突然怒的聲音嚇了一跳,小心肝一抖,本能地顫了顫。
梁敏察覺到她的恐懼,下意識伸手握住她的手,給她一點心理上的安撫。
林嫣微怔,本能地想要掙脫,卻沒有掙脫開,但心里確實安定了些。
魏心妍一雙鋒銳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兩人交握的手,然而這樣的目光并沒有讓梁敏的手松開,反而他將林嫣的手拉的更緊。
魏心妍心里的怒火更盛。
龐夢楠的嘴角勾著笑,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眼神看大戲似的盯著眼前的母子婆媳。
魏心妍很惱火,在她的心里為了兒女私情要死要活的人是最沒有出息的,也是最讓她看不起的,如今這個最沒出息最讓她看不起的人竟然是她生出來的兒子,如果可以再塞回去,她真的很想這么做。
因為對兒子的不滿,她對林嫣的憎怒更深,然而事已至此,鬧得太僵并沒有什么好處,森冷的目光以肉眼可見的度柔和起來,她勉強笑了笑,對林嫣故作親切地說:
“嫣兒,出府自在了這么久,你也該玩夠了吧,是時候該回府了,做兒媳婦的成日里不在家,瑞王府的規矩就算再寬,我們府上還是要顏面的。”
林嫣呆住了,這是讓她回去的意思嗎。她做夢也沒想到一貫強勢的婆婆某一天會突然對她說讓她回家去,雖然魏心妍在說這話時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很友好,但是她主動說出來,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只是林嫣并不覺得高興。以魏心妍的性子,主動讓她說出妥協的話,后續的下場一定會更加凄慘。
她的心里直打鼓,因為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垂著頭。
魏心妍打從心眼里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氣。誠然她是想要一個能拿捏的兒媳婦,但是能拿捏并不等于是個蠢材,她要的是精明能干八面玲瓏平日里嫻靜關鍵時刻能用的兒媳婦,這關系到家族的興旺自己兒子的前途,可是偏偏兒子瞎了眼執意要娶這樣一個什么都干不了只會鬧脾氣的蠢貨,她一想到這里就怒火中燒,這樣愚蠢的女人將來怎么能擔負起大任,有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只怕連自己的兒子也要變成蠢貨了。
她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可是兒子的執拗讓她不得不咽下這口氣。她的兒子是她最強的助力也是她最有用的武器,可是現在這“武器”就要帶著女人私奔逃家,并且逃意已決,魏心妍現在就算再想把這個混賬弄死了讓他再投生一次這念頭也只是想想,根本不可能,再生一個更是不靠譜,所以她只能暫時性地妥協。
梁敏沒想到向來強勢的母親會妥協,他也吃了一驚,驚詫地望著魏心妍。
“嫣兒,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府?”因為林嫣一直不說話。魏心妍的語氣生硬起來。
林嫣心里一震,這要求太突然,她自己都蒙住了。說實話她一點不想回瑞王府去,但是講真的。岳梁國沒有哪一家的長媳是不和公婆住在一起的,不侍候公婆那叫做不孝,這頂帽子扣下來,還不一定會傳出什么樣的閑話,梁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望說不定會因為此事一落千丈,當年娶她的時候他和母親的對抗就鬧得大半個岳梁國人盡皆知。她頂著嗡嗡嗡的流言蜚語嫁進瑞王府,已經過去十年了,還是會有人拿當年的話題說笑,可見當年那話題流傳之廣。
梁敏見她沉默不語,揚起頭,朗聲道:
“母妃…”
“你給我閉嘴!”魏心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厲地望向林嫣,頓了頓,倨傲地開口道,“我先不說別的,你一個做嫂嫂的賴在小叔子的莊子上不走,這要是傳出去,還不一定是怎樣的閑話,你自己不怕丟人,我們瑞王府可丟不起這個臉!再有,你一聲不吭也沒個交代就離家出走,這是哪一家的規矩?是誰給你的膽子?就算是要和離也得雙方父母都認可,有中間人做見證,你夫君必須同意并畫押,送到宗室府去備案,更何況你們的婚約是皇上賜下的,若想和離也要皇上肯才行,你卻一聲不響的跑掉,真是好大的膽子!”說到最后一句時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氣,重重地拍桌,厲喝。
林嫣心一抖,一句話說不出來,對魏心妍她是非常畏懼的。
“母妃!”梁敏見自己的母親當著自己的面毫不留情地呵斥妻子,眼里的冷酷和欲除之后快的怒意讓他又是氣憤又是焦心,忍不住喚了聲。
魏心妍冷冷地瞪著他,才要喝罵,在旁邊一直看熱鬧的龐夢楠忽然笑嘻嘻地插口:
“姐姐何必生這么大的氣,當初的事兒也不全怪嫣兒,魏家的那個小蹄子不安分,仗著懷了阿敏的種放肆欺辱嫣兒,還誣陷她謀害子嗣,姐姐你又不相信她,還把她關到柴房里,再怎么說嫣兒也是世子妃是阿敏的正室,這樣的處置換誰都咽不下這口氣,生了要逃走的心不奇怪,如今事情已經解決了,礙眼的東西也沒了,姐姐又何必提起當初的不痛快自找不痛快呢?”
這根本不像是在勸慰,雖然她一本正經的語氣確實是在勸慰。
“你給我閉嘴。”魏心妍沖著她一字一頓地說,冷笑,“你真當我不知道她當初是怎么逃走的?龐夢楠,安安分分地呆著,別把手伸太長,小心我砍了你的胳膊。”她用平靜的語氣狠戾地警告。
龐夢楠不以為意地笑笑,不再言語。
魏心妍再次將目光轉向林嫣,冷冷地道:“當初是冤枉了你,可你自己心里也應該明白對瑞王府來說子嗣多重要,我只有阿敏這一個兒子,我又是個沒福氣的,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娶了一只不能下蛋的雞空守了十年,不過是納了一個妾傳宗接代,身為正室不說好好地把孩子教養長大,竟然爭風吃醋最后還逃走了,真不知道這學的是哪一家的婦德。”她嗤笑了一聲,不屑地看著將頭壓得低低的林嫣,一字一頓,充滿了嘲諷,“世子妃,我兒子不爭氣戀著你這種女人是我沒教養好,我確實不應該責怪你,你再怎么不好現在也還是瑞王府的世子妃、阿敏的媳婦,我現在也不計較你能不能生了,所以,你能不能別再讓瑞王府丟人現眼,立刻馬上回府來,瑞王府、阿敏因為你受的閑話已經夠多了。”
林嫣深深地垂著頭,兩眼含淚,眼眶通紅,這責備太嚴重責任太重大,她背負著太沉重,已經快要被壓垮了。
“母妃,別再說了,這些又不是嫣兒的錯!”梁敏又急又氣,母親句句在刺嫣兒的痛處,他無法接受。
“不是她的錯難道是你的錯,連傳宗接代都做不到的女人,還有什么用處!”魏心妍不屑地說。
“母妃!”
“姐姐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姐姐你自己也是女人,難道你的作用也只是傳宗接代么?”龐夢楠哼了一聲,笑吟吟問。
“和我比,她也配!”魏心妍輕蔑地說,正眼不看林嫣。
龐夢楠咯咯地笑起來,緊接著在看著魏心妍時大笑,她大笑出聲。
“倨傲如你最后不也是嫁了人生了子獨守空房二十幾年和一堆妾室共享一個丈夫么。”她不以為然地說。
魏心妍并沒有被刺中痛處,她看著龐夢楠的眼神越不屑,冷哼一聲,盯著她得意洋洋的眼,嘴唇微動,充滿了嘲弄的低語聲在龐夢楠的耳畔響起:
“清高如你最后不也是臟了身子生了兩個賠錢貨空望著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人當姨娘么。”
龐夢楠的臉刷地變了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