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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伯侄關系

  雪乙莊離梁都有一段距離,與梁都城外最火的回香樓形成一個轉角,因為不在一條直線上,回香樓的火爆影響不到雪乙莊的清靜,但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雪乙莊離皇家獵場只有不到二里地的距離,而當今皇上也就是回味的伯父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去圍場打獵,隔三差五出宮打一次獵,狩獵之后到雪乙莊來逛逛已經不算什么新鮮事了,就算回味不在雪乙莊時他也會來坐坐,更何況現如今回味已經回家了。

  回味肅著一張臉坐在窗下的圓桌前看著坐在自己對面那個做貴族老爺打扮正愜意地啜飲著青梅酒的伯父,頭有些疼,也許是因為今天陰天的緣故。

  現在剛剛過午,剛剛過午梁鑠就跑來做客了,也就是說他很早就出來打獵了,計算從宮里到獵場的路程就可以推算出今日皇上又沒有上朝,而皇上沒有上朝的原因絕不可能是因為他喜歡玩樂,他的確喜歡玩樂,但他絕不會讓玩樂耽誤正經事,能讓他放下正經事選擇玩樂的原因只有朝堂上那群老家伙又開始不安分了,所以皇上躲出來打算要晾人了。

  回味看著梁鑠身穿一件蒼紫色織錦緞袍子,以佛頭青古玉冠束發,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啜飲著他早年釀下的青梅酒。梁鑠和梁錦兄弟兩個長得很像,就連回味在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梁鑠時也覺得這個伯父和父親的相貌實在太相似了。梁鑠比梁錦大五歲,盡管大五歲,算年齡他卻并不老,可在這并不算老的年紀他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最開始他還揪一揪,后來發現越揪越少也就不揪了,然后他開始蓄胡子,因為胡子是黑的,好歹能顯得他年輕點。他并不老,他很會保養,也像梁錦一樣知道臭美,所以一張臉也跟梁錦一樣油光水滑的,年輕時玉面公子的風流倜儻仍在,可作為一個上位者太久太久,經過歲月的洗禮受過鮮血的磨礪所沉積下來的內斂和城府讓他看起來有些沉重,這些沉重的本質是一種疲憊過久變得習以為常的憔悴。

  回味不知不覺就想起蘇妙的話,做皇帝不容易,熬心血耗生命到頭來換取的也只不過是史書上那淡淡的一筆。

  一杯清涼的青梅酒下肚,梁鑠舒坦地吁了一口氣,笑瞇瞇贊道:

  “三侄子,你這兒的青梅酒釀的好,都快趕上你娘的手藝了!”

  抬眼看向回味,卻發現回味正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小子,干嗎直勾勾地看著我?”

  回味沉默了一會兒,淡淡說:“頭發,又白了許多。”

  梁鑠一愣,下意識用手摸了摸發鬢,接著很稀奇地哈哈一笑:

  “你小子,怎么突然說這話,往常你看都不看你大伯!”

  他在回味幾個侄子面前自稱“大伯”,雖然他在先皇膝下排行第七,但他和梁錦的那些個兄弟早在他登基之前就已經死的死廢的廢,就算有活命的也只是茍延殘喘,梁鑠雖然沒有全部除掉卻也不承認他們的兄弟身份,在這一點上他有著在回味看來很孩子氣的固執,他不承認任何兄弟,只認梁錦這個同母同父的親弟弟,如此一來他的侄子侄女自然也只有梁錦所生的子女了。

  回味沒有言語,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夾了一枚海瓜子放入口中,嚼著。

  梁鑠見狀,也夾了一顆海瓜子放進嘴里,細細地品了片刻,眼睛瞇起來,嘖嘖稱贊道:

  “你帶回來的那個姑娘,手藝真是沒得說,這海瓜子一丁點沙子都沒有,又嫩又鮮。宮里的御膳房,海瓜子太小了,他們處置不好,吃的時候還常常能吃到細沙,我雖愛吃這個滋味,可沙子總除不盡也就不愛吃了,那姑娘可有讓海瓜子吐沙的訣竅,讓梁德海記下,回頭教給御膳房。”

  “我也不知道,等我問了再告訴你。”回味淡淡說。

  “你小子,和那個姑娘是怎么認識的?”梁鑠來了興致,笑著問,作為一個皇帝,他有一個無法向外人道的愛好,他愛聽故事,故事類型不限,冒險的、奇幻的、鬼怪的、談情說愛的,只要是故事他都愛聽,所以在他身邊受寵愛的那些個大臣不是很會說故事就是性格八卦愛打聽故事的。

  回味卻不喜歡說故事,看了梁鑠一眼,語氣平淡地道:

  “怎么認識的,就算我爹沒告訴你,我二哥肯定也說給你聽了。”他們家有兩個性子估計是隨了皇上。

  “我就是聽說你在一個姑娘家白吃白喝了三四年。”梁鑠用鄙視的口吻說。

  “什么叫‘白吃白喝’?我也干活了。若要用一句話總結,我只是入贅了四年,沒名沒分罷了。”回味從容淡定地辯解。

  他說的太過坦然,以至于侍候在梁鑠旁邊的梁德海噗地笑出聲來。能把“入贅”說的如此從容不迫半點不覺得不好意思的男子整個岳梁國恐怕只有小少爺了,這也算是男子漢的勇氣…吧?

  梁鑠望向梁德海,梁德海急忙收斂了笑,梁鑠看了回味一眼,無語撫額,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瞅著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名沒分?入贅?虧你還流著皇家的血,就算你娘不讓你姓‘梁’,你好歹也是你爹的兒子朕的侄子,你還能不能再有出息一點,你七皇兄就算再沒出息他也沒說要去入贅啊!”

  “他是皇子,就算想去入贅你也不會答應啊。”

  “廢話!就算你想去朕也不答應!”梁鑠高聲強調。

  回味一言不發,深深地瞅著他,瞅了他半天,忽然皺了皺眉:“我爹說他答應了我和妙兒的親事該不會是騙我吧?”

  “他倒是沒騙你,雖然他不喜歡你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可你喜歡,我也不反對,只是,成親之后你給朕老老實實地做點正經事,別像你二哥一天到晚吊兒郎當,成親之后你就到冰泉宮來吧!”梁鑠用嚴肅的語氣命令道。

  很顯然最后一句才是他想說的,回味停了筷著,淡聲回答:

  “我沒有入朝的打算,也沒有那種才能,呆在廚房里更適合我,再說我娘也不會答應。”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那么怕你娘,誰說你沒有才能,你沒有才能大伯會讓你進大伯花了許多心血才建立的冰泉宮?正是因為你有這個才能大伯才讓你去的,只要你有這個心,你娘那邊大伯會替你擋下來。”

  回味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他,低聲強調:

  “大伯,我酒樓開得很好。”

  “還記得你五歲的時候我問你將來想做什么,你說你想做像你爹一樣的大將軍,保家衛國,替朕守衛江山,保護百姓衣食無憂安居樂業,那個時候我還贊你小小年紀竟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有想法有抱負,不愧是你爹的兒子,幼時的你為了將來能像你爹一樣,每一天都刻苦認真,你的能耐半點不輸給你大哥,你甚至比你大哥更有能力,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讓你改變了想法?”梁鑠望著他的臉,輕輕地問。

  回味低垂著眼簾,沉默了良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唇,算作一個微笑:

  “那只是小時候的話,小時候不懂事,信口亂說,都是一些不用負責的話。”

  梁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不再說其他的,有些泄氣,靠在椅背上,擺弄著手里的冰裂紋瓷盅,過了一會兒說:

  “我雖然也疼你二哥,可你二哥終歸是回家的血脈,他不姓梁我也強迫不了他,但你不一樣,你姓梁,你流了梁家的血,你是我寄予了厚望的孩子,我可不能讓你好好的一個小子呆在廚房里墮落一輩子,之前你到底小些,我也沒說什么,可現在你也有了心愛的姑娘,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混日子了,你上面還有一個大哥,王位你是沒辦法承襲的,作為一個男人,能夠封妻蔭子是最基本的,既然你無法承襲王位,就自己賺一個王位吧,為自己也好,為那個姑娘也好,為將來的子女也好,做一個男人該做的,這是你的責任。”

  回味坐在椅子上,半低著頭,沉默不語,也不知道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

  梁鑠在說完這番話亦不再開口,默默地啜飲青梅酒,一旁的梁德海更是恍若透明人,直不愣登地站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這樣的沉寂一直持續到簾櫳輕響蘇妙從外面走進來,她帶領兩個丫鬟將最后三道菜端上來,穩穩當當地放在桌上,無視了餐桌上僵硬凝滯的氣氛,笑著對梁鑠說:

  “皇上獵來的兔肉已經做好了,民女這手藝也不知道合不合皇上的胃口。”

  梁鑠覺得這個姑娘有點特殊,說她特殊是因為這姑娘不怕他,正常人第一次面圣時都會惶恐失措這很正常,這姑娘自然也不例外,可從她開口說話開始,從最開始的陌生感消退之后,梁鑠發現她不怕他,她是個很有禮貌的姑娘,把他當成一個長輩客客氣氣地尊敬著侍奉著,可是這樣的禮數僅僅是針對一個長輩,而不是可以任意殺伐的“皇上”。

  梁鑠有點喜歡她,像這樣知禮貌懂分寸懂尊敬又不做作的姑娘非常罕見,這樣的姑娘在梁都里的貴族女子中尚且稀罕,更何況她只是一個民女,這是一個有點特別的女孩子,然而也僅僅是特別而已,跟梁錦一樣,他覺得這姑娘配阿味身份有點低。

  當然這些梁鑠不會當面說出來,他呵呵一笑:“姑娘你這手藝比朕御膳房里的御廚還要精致,朕好久沒吃得這么舒坦了,你這手藝都快趕上你那未來的婆母了!”

  蘇妙聽了,只是笑,也不害羞。

  梁鑠心想這姑娘居然連裝害臊都不會,頓了頓,用筷子夾起一塊兔肉放進嘴里,細細地品味起來。

  冷吃兔并不稀罕,宮里的御廚也會做,但蘇妙做的冷吃兔和宮中御廚的作品又有些區別,她做的兔肉沒有去皮,而是將新鮮的兔子放進沸水中浸泡,去掉毛之后將皮肉一同保留下來,吃起來口感竟然更加美妙。在經過烹炒之后,兔肉中的水分保留的恰到好處,既不會太柴也沒有太膩。在處理兔肉的時候,她并沒有將兔肉事先腌制,饒是如此,烹炒過后的冷吃兔依舊絲絲入味,口口生香,可見她對火候的掌控力之強。冷吃兔中用的是梁都地產的鮮紅辣椒,這種剛剛才在梁都遍地種植的小紅辣椒中辣微麻,很適合梁都人的胃口,紅彤彤一片在盤子里,鮮艷喜慶,襯得兔肉越發細嫩爽滑,就連吃遍了山珍海味的梁鑠在吃過之后都忍不住想舔舔嘴唇。

  “又是鵝肝。”回味卻盯著另外一道柳橙鵝肝醬皺了皺眉,“我都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吃鵝肝。”

  “鵝肝是精品,是好東西,這個鵝肝可是我用秘制香料和葡萄酒腌了四個時辰,又用慢火隔水烤了一個半時辰才做成功的,你吃吃看嘛。”蘇妙笑嘻嘻地慫恿。

  “上次你讓我吃蝸牛時你也是這么說的。”

  “蝸牛?”梁鑠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什么。”蘇妙連忙截住話頭,笑道,生怕梁鑠會誤以為她虐待他三侄子逼著他三侄子吃蝸牛,話說焗蝸牛明明是一道世界名菜,到回味這里卻被他嫌棄得焗蝸牛都可以羞愧自殺了,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又對梁鑠笑道,“皇上,嘗嘗鵝肝吧,這鵝肝可比兔肉更費工夫呢。”

  梁鑠并不挑食,聞言欣然接受,夾起一塊鵝肝,蘸了一點盤子邊上以橙汁拌花生油、果醋制成的醬汁放入口中,那一瞬間,仿佛連舌尖都要融化了,肥美細膩的滋味在口腔內蔓延,那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經過隔水烤制的鵝肝呈現粉紅色,口感就好像是喝了上好的果酒一般,那是一種平和淡雅的香氣,似淡淡的栗子香氣,一直持續不斷,綿延細密于唇齒之間,齒頰生香,令人品嘗過一口便再難以忘懷它那絕妙迷人的醇厚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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