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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八章 奇怪的婦人

  “世子爺怎么、怎么會來大佛寺里?”林嫣惴惴不安地問,用眼睛仔細地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前聽聞他因為在剿水匪中傷了平民被皇上處罰,現在親眼看見他安然無恙,她方才心安。

  “我知道你到梁都了,本想明日到城門口迎你,昨晚上卻聽說大雨沖了山路,我放心不下,就先過來迎你了。”梁敏回答說。

  林嫣眼眸微閃,他的話讓她渾身不自在,她明明是因為不放心他才來的,雖然她并不想承認,但她確確實實是因為聽說了他受罰不放心才一咬牙跑過來看情況的,可是當他真真正正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又怯懦了,她變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她猛然意識到既然她來了梁都,這行為就是在表示她已經決定了要跟他回家去,可是她的心里還是有些不愿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固執什么,在矯情什么,可她就是覺得不自在,每一次面對他她都有一種快要窒息了的感覺,種種不好的情緒一股腦兒地涌上心頭,讓她覺得就快喘不過氣了。她覺得懊惱,她討厭這樣不知所以的自己,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這樣的情緒,每一次面對他,她都會覺得自己變得古怪而討厭起來。

  “行李都帶回來了?”梁敏問,雖然明知她當初走的時候什么也沒帶,他還是沒話找話地問出來了。

  “嗯,哦。”林嫣在應下前一個字時覺得有些敷衍,于是不知不覺又應了后一聲,這一聲應完之后更覺得全身不自在,她越發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眼神閃爍,偏過頭,她不肯看他。

  梁敏自然覺察到她的排斥,他的心里有些惱,可是又不能發火,他不想再驚嚇她讓她逃得更遠,于是他耐下性子,微停了停,輕聲說:

  “宅子我已經挑好了,就在城南,雖然地方小了點,難得的是清靜。東西全都備齊了,人也配齊了,就剩下主院里服侍的人,這個還得你拿主意,今日我先帶你去瞧瞧,等過兩天你回一趟瑞王府,看看帶誰出來,或是你不回去也行,列個名冊我讓采雯回去把人帶出來。”

  “啊?”他決定得太迅快太擅自太理所當然,林嫣越發拘謹,她戰戰兢兢仿佛一只受了驚嚇的小兔子,用驚魂未定的眼神望向他,那雙閃爍的眼眸就像是混亂到極致的心跳,躍動著讓人不得不去注意的古怪光芒。

  梁敏這個時候再也無法裝傻下去,她的表現太過明顯,明顯到即使他想忽略都難,一顆火熱的心漸漸寒冷下來,他眼神微凝,目不交睫地望著她,低聲問:

  “你到底為何而來?”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可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問話劃過二人的心尖,他們皆心知肚明,她明知道來了梁都就代表著她給出了他答案,既然她已經給出了他答案,為何還要表現得這樣心不甘情不愿,這是梁敏沒有直接說出來的質問,林嫣懂得的,她也在內心里質問自己,可是這樣的質問她卻回答不出答案。

  她明知道她應該將從前的那個坎兒邁過去,她也已經拼了命地努力讓自己將雙腳邁出去,然而她只邁出了一只腳,無論她怎樣下定決心鼓足勇氣,她還是無法將另外一只腳也跨過去,她從心底里依舊在排斥著將要跨過的那道坎兒,所以她跨不過去,她始終還是過不去心理上的那一關。

  梁敏望著她,一雙眸子隨著他的心陰沉下去。

  兩人久久無言。

  直到一聲目的性明確的咳嗽響起,二人嚇了一跳,林嫣用一種得救了的眼神望過去,梁敏則陰沉冰冷地看過去。

  被兩種不同的目光注視卻依舊能保持住棺材臉的蘇嬋淡定地站在離二人三步遠的地方,先是在臉色都能擰出墨來的梁敏身上看了一眼,又望向明顯舒了一口氣的林嫣,語氣平板地道:

  “二姐叫我來找你,二姐說要走了,問你走不走?”

  “走!走!”林嫣連珠炮似的回答,獲得大赦一般舒了一口氣的感覺在外人看來更加明顯,她沒有再看梁敏,一路小跑著奔到蘇嬋面前,訕訕地對她笑道,“走吧。”她沒膽子去看梁敏的臉,她敢肯定梁敏此刻的臉色一定是想殺人,她素來害怕他那樣的臉,更不敢回頭,她現在的表情和行為完全是隨時準備著要逃竄的感覺。

  蘇嬋在她滿臉不自在仿佛后脊梁有千萬條蟲子在爬的表情上看了一眼,又去看仿佛已經準備好了要把她宰掉的梁敏,秀麗的眉微揚,她沒有說話,輕盈地轉身,她先走了。

  林嫣一溜煙跟上她,垂著腦袋絞著雙手慌慌張張地走了,沒有跟梁敏說一句話,連禮貌地打聲招呼都不曾,好像她留下來就會被立馬宰掉一樣,她就是這樣將自己的恐懼極外露地表現出來。

  梁敏因為太過氣憤卻又不能將這些氣憤發作出來所以更覺得憋悶,理智上他在努力地理解她努力地寬容她努力地不讓她因為恐懼逃走,可是情感上他非常非常的氣憤,氣憤得就快要炸開了,一股黑漆漆的濁氣膨脹堵塞在胸口,提不上來咽不下去,讓他倍感難受。

  蘇嬋和林嫣往回走,林嫣滿臉尷尬,連她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太差勁,可她就是不愿意和他兩個人單獨相處,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是極不愿意的。

  “你就這樣把你男人丟下了?”雖然蘇嬋對男女之事不太上心,又粗神經什么都不在乎,可是連她都覺得林嫣剛剛的行為很不好,畢竟是今后還要在一起過日子的,又不是打算老死都不相往來的前夫,得罪得太狠了以后的日子可不好往下過。

  “連你也覺得是我不好嗎?”林嫣的語調仿佛快要哭出來了,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卻還是跨不過去那道坎兒,這是相當痛苦的體驗。

  蘇嬋微怔,在她垂下去的腦袋上看了一眼,頓了頓,淡淡說:

  “罷了,隨你高興吧。”

  聽了這話的林嫣越發覺得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心里憋的難受。

  二人向之前的客堂走,順著長長的游廊向前,才轉過一個彎兒,便有一抹姜黃色的身影突然映入眼簾填滿視野,把兩人嚇了一大跳。伴隨著啊呀一聲低呼,差一點撞上蘇嬋胸口的人下意識倒退半步,正是因為這半步倒退導致重心偏移,不小心撞上來的人腳下一絆,險些摔倒。

  “夫人!”一個年輕丫鬟慌忙要上前攙扶。

  同一時間,蘇嬋下意識伸出手握住那個突然撞上來卻差一點自己摔倒的女人,穩住她的重心,讓她重新站好,與此同時,后面的丫鬟亦將主人攙扶住,那丫鬟滿面怒容,沖著蘇嬋厲聲呵斥道:

  “哪里來的混賬小子,走路不長眼睛,沖撞了貴人摸摸你的腔子上有幾個腦袋可賠!”

  蘇嬋愕然,接著不悅地皺了皺眉,她是從豐州來的,豐州雖然也有惡仆,但豐州惡仆都屬于作奸犯科替主人干壞事的地痞流氓類型,像這樣盛氣凌人故意將社會階層拉開的仆從她還是第一次見,那感覺很不好。豐州達官貴人也有,可總體來說豐州還是很寧靜祥和的,不像梁都下場石頭雨砸中十個人九個都是貴人還有一個是貴人家的看門狗,趾高氣昂仗勢欺人才是梁都城里最最正經的風氣。

  蘇嬋對這樣的氛圍很不習慣,有些惱,這人自己不看路撞上來卻把責任全推給她,這是想碰瓷還是故意找茬打架?

  “秋霜。”身穿姜黃色衫子的婦人溫柔中帶著嚴厲,低斥了句,“原是我不小心沖撞了人,你怎地這樣沒有規矩?”訓斥完丫鬟又回過頭含笑對蘇嬋說,“我急著趕路,也沒看路就往前走,沒嚇著姑娘吧…”溫柔的語氣剛剛落下,還沒有完全消散時,那婦人的一雙眼在聚焦在蘇嬋的臉上時,眼珠一凝,下一秒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了鬼一般,她直勾勾地盯著蘇嬋,直勾勾地盯著,緊接著嘴唇顫抖,雙手顫抖,整個身子都顯而易見地顫抖起來,她顫抖得厲害,仿佛風中的樹葉瑟瑟飄零。

  蘇嬋沒被她突然沖過來嚇住,倒是被她突然發抖給嚇住了,心想該不會真是碰瓷的吧,梁都里連碰瓷的人也這么富貴迫人嗎,不愧是天子腳下!

  面前的婦人看年紀約莫四十來歲,卻保養極好,膚色白皙,如蕙如蘭,她身穿一件姜黃色纏枝葡萄遍地金雞心領偏襟衫子,下著逶迤拖地的事事如意馬面裙,手挽淺金色妝花薄紗素軟緞,簪珠戴翠,寶氣珠光,烏黑亮澤的長發挽著風流別致的凌虛髻,如云如霧的鬢發里插了鎏金鑲玉的珠翠,膚如凝脂的手腕上戴了一雙藍寶石祥云紋樣手鐲,妝容細致,裊娜風流。那張瘦削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顯示出這個人的身體不太好。果然,在顫抖過后,她咳嗽了起來,用帕子掩住嘴唇,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旁的丫鬟唬黃了臉,慌忙上前,替婦人揉著胸口,滿眼焦色地喚道:

  “夫人!夫人!”

  蘇嬋看了,突然邁開步子,繞過這對主仆,匆匆忙忙要走。她對梁都人的印象并不好,二姐也說了越是繁華的地方騙子越多,她這會子只覺得面前的主仆二人像極了騙子,為了避免上當還是走為上,萬一被訛詐她可掏不出銀子來。

  “你…”叫“秋霜”的丫鬟氣得臉都綠了,一面安撫著自家夫人一面怒瞪著蘇嬋,心想這是哪里來的鄉下人居然這么沒有禮貌,不僅不幫忙竟然還想跑。

  蘇嬋剛要與劇烈咳嗽的婦人擦肩而過,一只蒼白的手猛然扣住她的手腕,那只手極瘦,很像雞爪子,冰涼地抓在蘇嬋的手腕上,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詫然回過頭,依舊在咳嗽的婦人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腕,雖然在咳嗽著,眼里卻流露出不允許她逃走的意思。

  蘇嬋頭皮發麻,怎么才來梁都就被碰瓷了?

  姜黃色衫子的婦人終于停止了咳嗽,她微微喘息著,一張臉漲紅,在對上蘇嬋僵硬的眼神時,似在努力壓抑著內心的驚濤駭浪,她溫和地笑笑,輕聲問:

  “姑娘也是梁都人嗎,是誰家的閨秀,我怎么從來沒見過姑娘?”

  “關你什么事?”并不是頂嘴也不是拒絕回答,蘇嬋問出來的這句話正是她此時的心中所想,這女人好古怪,隨便拉住一個陌生人就問人家的出身,還說“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難道梁都的姑娘她全見過,她是在梁都做媒婆的怎么?

  “你放肆!”叫“秋霜”的丫頭更怒了,尖銳著嗓子厲聲道。

  “秋霜!”奇怪的婦人厲聲呵斥,秋霜渾身一顫,被嚇得頓時不敢再做聲。

  蘇嬋皺了皺眉,不想再和她們扯下去,轉身就走。

  林嫣亦覺得事情的發展太古怪,狐疑地在姜黃色衫子的婦人身上看了一眼,看她的打扮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可林嫣卻不認得,好歹林嫣也做了十年的世子妃,梁都里有頭有臉的夫人她還是認得的,卻一點也不記得有眼前的這位,她狐疑地搖搖頭,匆忙跟上蘇嬋。

  姜黃衫子的婦人望著蘇嬋大步離去,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叫她,她的面色凝肅下來,亦仿佛是在壓抑內心的驚濤駭浪一樣,她沉默了一會兒,凝聲吩咐秋霜道:

  “去查查剛才那個姑娘是個什么來歷。”

  秋霜不明所以,望向自家夫人沉凝下來的面孔,卻不敢問,規規矩矩地應了。

  蘇嬋覺得今天有點晦氣,居然在寺廟里碰見一個行為古怪的碰瓷人,她繃著一張臉往客堂走,剛穿過一道月亮門就看到她家那個不知害羞為何物的大姐正在門廊下坐著請小和尚幫她解簽,那小和尚大概從小就是和尚,也沒怎么見過女人,給蘇嫻解簽時一直在羞澀地笑,白白凈凈的臉上始終簇著兩團紅暈。

  蘇嬋見狀,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上前一步,也不說話,抓起蘇嫻的后領子把她往客堂拖,也不理會她的反抗。

  蘇嫻氣得大罵。

  林嫣無語撫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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