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水質的問題,岳梁國的海膽個頭很大,味道卻不怎么好,生吃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蘇妙皺了皺眉,這種味道說苦還不是苦,說腥也不是腥,或者說這兩種味道都有,因為摻雜在一起了,那滋味反而說不出來。而且那股子腥味還不僅僅是海腥味,或許因為海膽是生活在巖質海底的緣故,還帶著一股被鹽分腐蝕了許多年的巖縫的土腥氣。幾種不和諧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說不出來的滋味徹底蓋住了海膽本來的鮮甜。
蘇妙用鐵勺的勺尖又一次舀了少許卵膏放入口中,抿了抿濕潤的嘴唇,咀嚼了一會兒之后,突然,有一絲奇妙的鮮美漸漸自味蕾深處漫了上來,輕盈幽然地縈繞舌尖,繼而悄無聲息地蔓延在整個口腔里。然而縱使這滋味再撩人,在被先前那股讓人很難接受的腥苦味道破壞過之后,也很難再美妙起來。
一雙秀眉微蹙,她將手里的海膽殼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唇:
“這味兒確實不怎么好,個頭大的不一定就是好的。不過能把海膽從梁都活著運過來,蘇州的水路運輸真是了不得啊!”
“這東西長得怪嚇人的!”陳盛還是不太習慣這種黑漆漆像刺球的生物,盯著水箱看了好一會兒,伸手想要撈一只拿出來看看。
“小心,海膽刺有毒,被刺中可是很疼的,說不定還會死人哦!”蘇妙笑瞇瞇地說。
陳盛嚇了一跳,嗖地縮回手,瞪大眼睛看著她,驚疑不定地問:
“真的?”說著又看了回味一眼,求確認。
蘇妙嘻嘻一笑。沒有回答,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走到賽臺中央用于擺放輔料的長桌前,轉了一圈,悉心挑選起來。
回味亦沒有回答陳盛的問話,由著他自己在那里恐慌,緊跟著蘇妙來到長桌前。看著她在桌上挑挑揀揀卻并不拿在手里。仿佛還在猶豫,并沒有什么好主意似的,眉微蹙。低聲問:
“你想怎么做?”
蘇妙負手,踏著步子繞著長桌走了一圈,才歪過頭,對跟在身后的回味笑嘻嘻說:
“特地選一種非地產的食材。又是只有特定的人群食用用料范圍并不廣泛的食材,這場比賽考較的其實就是這個吧。出這種題目的人還真是會捉弄人吶!”
回味眼眸微閃,頓了頓,凝聲道:
“你說是捉弄就是捉弄,不過。你應該明白吧,開賽之前沒有說三局兩勝,也沒有說具體的評分規則。也就是說這場比賽很有可能是以累計出來的總分計算輸贏的,要賽幾局不知道。接下來要賽什么怎么賽也不知道,所以說…”
“每一道菜都很重要,每一分都很重要,任何一個細節都不可以松懈,哪怕只是一分也不能輕易放過,你想說這個吧?”蘇妙笑瞇瞇地看著他問。
“不是輕易,而是不能放過,如果你想贏的話。”回味對她道。
蘇妙看著他嚴肅的臉,看了一會兒,無奈地笑問:
“又來了,干嗎這么緊張,你就那么怕我輸嗎?”
“我沒有緊張。難道你走到今天就是為了在最后認輸嗎?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限,你的時間可不多。”
“你就是在緊張,雖然你不管什么事都是一個表情,我就是能看出來你是在緊張。”蘇妙扁著嘴咕噥,頓了頓,忽然伸出雙手捏住他兩邊臉頰,笑嘻嘻道,“我不是說了嗎,做事情要用放松和享受的心情,來,放松下來!”
“我覺得你放松和享受都過頭了。”回味抓住她的雙手,把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拉扯下來。
蘇妙不服氣,才要說話,一個人忽然出現在他們身側,長生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二人,說:
“你們兩位可以不要在賽臺上做這種事嗎?”
回味看了他一眼,也有點尷尬,握著她雙手的手不由得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蘇妙瞅了長生一眼,理直氣壯地道:“我們正在就比賽進行著深入的交流,你說‘這種事’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想妨礙你們的深入交流,只是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助手們的專注性。”長生身后,他的三個助手正用一種單身汪被深深傷害了的表情震驚地望著蘇妙和回味當眾膩歪,雖然蘇妙并不認為她剛才是在和回味膩歪,他們只是在交換意見而已。
“我又沒做什么,是你的助手們專注性太差了。”蘇妙扁扁嘴,背著手在長桌前挑挑揀揀,不以為然地道。
“蘇姑娘,雖然我不該說這樣的話,但你偶爾也該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長生從軟箱里取出雞蛋,先搖了搖,又借著頭頂陽光看了看,而后偏過頭望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笑道,“你和小少爺還沒有成親,若是行為舉止太過張揚,將來沒有修成正果吃虧的可是身為女孩子的你。雖然小少爺的母親就是外室,他本人對這種事應該不會太在意,可像你這樣的姑娘應該不會給一個已有妻室的男子做那沒名沒分的外室吧?”他笑得溫和,說得親切,聲音并不大,但卻是十足的挑釁。
咔啪!
一聲細響,一枚圓潤豐滿的雞蛋在回味的手心中“壽終正寢”!
蘇妙回過頭,望著回味并不明顯卻的確是在顫抖的指尖,頓了頓,用無奈的語氣說: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對待食材要溫柔,浪費食物是可恥的行為,快去洗手啦,沾上蛋腥味就洗不掉了!”
回味沉著臉看了她一眼。
“都滴下來了。”蘇妙指著他手上狼藉粘稠的蛋液說。
回味低頭看了一眼,掃過蘇妙的臉,又冷冷地看了一眼長生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在心里吸了一口氣,頓了頓。扭頭向東側的料理臺走去,離了長桌邊。
“小少爺真的變了好多吶,聽說梁都里曾經有一個公子哥只因為說了一句他母親是瑞王的外室,就差點被他殺死。”長生笑嘻嘻地說。
“你對他有什么不滿嗎?”蘇妙問。
“不滿可多了,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只是一個庶子,生母甚至都沒入過王府。卻能在梁都里橫行霸道肆意妄為。即使在外人眼里那只是一個身份卑賤的私生子,表面上卻還要把他當成是比世子爺還要高貴的存在來對待,多可笑啊!”
“就算他真是你說的那樣。不過,這關你什么事啊?”蘇妙不解地問。
“是不關我的事,可是你不覺得像這種明明身份卑賤卻把所有好事都占盡了的人也太好命了嗎?”長生將精心挑選的雞蛋放進籃子里,哼笑了一聲。
“世界這么大。偶爾有一兩個好命的家伙有什么奇怪?在我聽來你對他的那些不滿更像是一種扭曲的嫉妒,你嫉妒他太好命。卻不知道你認為的好命背后需要背負的究竟是怎樣的沉重,這種膚淺的嫉妒才更可笑吧?我說,你該不會就是因為總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所以才長不高吧,小肚雞腸的人最容易長成小矮子!”
咔啪!
一枚圓滾滾的雞蛋在長生的掌心中“壽終正寢”!
“不要連你也做這種事啊。我這種珍惜食物的人看了會覺得很惱火。”蘇妙說。
“你很維護回小少爺呢。”長生用帕子擦拭著手掌,似笑非笑地說。
“因為我很喜歡他嘛。”蘇妙笑道。
長生手一頓,停了一會兒。看著她笑說:
“即使他沒入族譜,他也是瑞王爺最寵愛的兒子。他的婚事是由諸方考量諸方決定的,你現在的種種張揚都是在親手毀壞你自己的名節,一旦他最后迎娶的人不是你,你怎么辦,一條白綾證清白嗎?”
蘇妙睜著一雙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撲哧一笑,她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長生一愣,不解地看著她。
“你怎么就不想日后變心的人也可能是我呢?”蘇妙笑吟吟地反問。
驚人的言論。
長生愣住了。
“以后的事誰知道呢,我喜歡的是現在,想不留遺憾的也是現在。”蘇妙笑著說完,抱起裝得滿滿的大盒子一邊往回跑,一邊嚷嚷,“小味味,你看哪種米蒸出來更粒粒分明!”
長生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呆了老半天,才撫額,無語地笑了一聲,低嘆道:
“我真是服了你了!”
“太慢了,你和他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這都已經過去了一刻鐘,你還什么都沒有準備!”回味見蘇妙終于回來了,皺緊了眉,不悅地說。
“急什么,海膽這東西除了生吃,剩下的吃法也就那兩種,無論哪一種都用不了一個時辰。”蘇妙笑瞇瞇地說,把手中的兩只米袋子全都甩給他,“挑出最適合炒飯的米蒸飯去,記得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蒸出來的飯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軟,不能太黏也不能太干,要粒粒分明,要完全散盡熱氣,在散熱氣的過程中不能加重米粒中的含水量。”
“炒飯?”回味微怔,凝眉問,“你到底要做什么?”
“海膽炒飯啊。”蘇妙漫不經心地回答,讓陳盛生火,準備煮鮮肉湯,笑瞇瞇地向長生那里看了一眼,她對回味說,“我猜他們要做的是海膽燉蛋,雖然海膽最好的做法是用最最精美的法子生吃,可偏偏在這場比賽里不能生著端上去,所以以最樸實的做法烹飪出最誘人的味道才是關鍵。”
回味無法茍同地看了她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并不看好蘇妙的選題: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選海膽炒飯,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但是在這個階段你居然想做炒飯,你究竟在想什么?這可是四進二的比賽,你就不能做點更精致的東西嗎?再有,炒飯用的是隔夜飯,現做的飯米粒中過于充足的水分會讓炒出來的飯口感變得一塌糊涂。”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隔夜飯。”
“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我告訴你,你拿的這兩種米一種產自梁都一種產自英北,這兩個地方出產的米最吃水,不管你怎么煮,不管你水怎么添,新煮出來的米都不可能顆粒分明,除非是隔夜飯,或者用冰塊冷藏四個時辰以上,它們和秦安產的米不一樣。”
蘇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輕盈地道:
“我知道了,你開始蒸吧,水少一點也沒有關系。”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回味無奈地道。
“聽到了。”
“即使蒸出來你現在也不能做。”回味強調。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蘇妙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頓了頓,沖著他粲然一笑,“做吧,然后接下來就是讓你見證奇跡的時刻!”
“哈?”回味哭笑不得。
“趙大叔,你別把海膽的內臟也混進來,會苦哦,只要那個黃色的海膽卵,其他的都不要。”蘇妙揚聲吩咐。
“知道了。”趙河應了。
回味無言地嘆了口氣,只得準備水開始洗米蒸飯,她根本就不聽他的。
“不許用木桶,拿鐵鍋,飯里不能有木頭的味道。”蘇妙提醒。
“是,知道了。”回味忍住想翻白眼的,應了一聲。
“你很在意嗎?”蘇妙盯著鍋子里煮起來的肉湯,過了一會兒,問。
“什么?”回味一愣,反問。
“被人說你是外室的孩子什么的。”
回味的心里一陣別扭,他很排斥很反感也很膈應這類話題,頓了頓,淡聲道:
“沒什么,我本來就是。”
蘇妙不說話,眼盯著鍋子,直到湯鍋里冒出了騰騰熱氣,肉香味從熱湯中隱隱沁了出來,她輕輕地說:
“我覺得你可以再坦然一點,你又沒做錯事,再說我喜歡就算做錯了事也能一臉無所謂地說‘老子就是做錯了,你能怎么樣吧’那種人。”
回味愣了愣,望著她的側臉,過了一會兒,笑出聲來。
“我是不會讓你做外室的。”他看著她,認真地承諾。
蘇妙微怔,望向他,頓了頓,彎起眉眼笑說:
“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回味看著她,眉角抽了抽,卻哧地笑了。
“大哥,他們到底比不比啊?”賽臺的另一頭,袁洪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牙酸地道。
正在處理海膽的長生一個沒留神手指被刺了一下,放入口中含了含,他抬眼在蘇妙的臉上掃了一眼,哼笑道:
“我這場若是輸了,絕對是因為他們兩個太礙眼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