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欠身施禮,看著周瑜身后昂首挺胸,魚貫入城的將士,輕聲笑道:“將軍兵強馬壯,萬事俱備,這是準備出征啦。”
周瑜劍眉微挑。“倒是準備得差不多了,卻算不上萬事俱備。”
“哦?”
“還差一位長史,不知道公達可愿屈就?”
荀攸眉心微蹙,沉吟了好一會兒。“將軍用我為長史不怕犯忌嗎?我荀家可是黨人,我從叔荀友若在冀州,荀文若在長安,荀仲豫隱居鄉里,卻不肯出仕。”
周瑜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荀攸,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
荀攸頓了頓,又說道:“其實…我是想去益州的。”
“那我就更不能讓你走了。”周瑜笑了起來,伸手挽著荀攸的手臂。“拿下荊州之后,我就要取益州,放你走,豈不是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荀公達,你既然被我看到了,就認命吧。我也不敢委屈你太久,荊州戰事一結束,我就將你推薦給孫將軍,到時候是去是留,悉聽尊便,如何?”
荀攸也笑了,點點頭。“也好,那我就在將軍這里叨擾些日子。什么時候相看兩厭了,我再走也不遲。”
“一言為定。”周瑜伸手相邀。“荀長史,請。”
“將軍請。”
回到城中,周瑜安頓好將士們回營,自己領著尹端和講武堂的少年們回家。之前已經安排人回來通知蔡琰,蔡琰準備了酒席,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尹端。魏延等人看到蔡琰,立刻圍了過去,先生先生的叫不停,開心得像小鳥,蔡琰一一應了,又和其他少年說了幾句。看到荀攸時,她卻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眼神一閃,隨即便恢復了正常,客氣的行禮,歡迎荀攸的光臨。
因為荀攸的意外到訪,蔡琰做了一點調整,派人去郡學將胡昭請了來。對蔡琰的體貼,荀攸感激不盡。回到南陽,他便安心了。回到宛城,他就自在了。再看到胡昭,他感覺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時間不長,胡昭趕到,一看到荀攸,他就拉著荀攸的手說道:“公達,你早該來了嘛。放眼天下,現在哪兒還能比南陽安定?來了好,來了好,干脆把家也搬來,以后就別走了。對了,仲豫現在在哪兒,讓他也來南陽吧,我們現在要做一部大書,缺人手。”
“你們想做什么大書?”
胡昭興致勃勃,拉著荀攸向西院走去。“蔡先生,借你書房一用。”
蔡琰笑著點頭。“先生自用。我這兒還有客人,就不招呼你們了。”
“無妨,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荀攸吃了一驚,狐疑地看著胡昭。“你經常來蔡先生的書房?”
胡昭一邊向前走,一邊回頭看了荀攸一眼,“嗤”的笑了一聲:“你看你,虧你也在宛城住過幾個月,怎么還有那么多舊想法。蔡先生是普通女子嗎?她的學問之好就連許多須眉男子也望塵莫及。她在家中開設講堂,為那些成年的女子授課解惑,我們有什么疑難無法解決的時候,也常來向她請教。”
說著,兩人進了西院,眼前是一個很樸素的院子,四周的走廊中擺著不少案幾,有幾個年輕女子正在溫書,見胡昭和荀攸進來,并不驚訝,只是行胡昭欠身施禮。
胡昭上了堂,指著堆滿簡牘的書架,笑道:“看到沒有,這些都是蔡伯喈收集的孤本古籍,有近千卷之多,隨便抄錄,只是不能帶出這個院子。”
荀攸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寬敞的講堂之上,三面墻都是書架,上面擺滿了用青囊裝起的簡牘,每一只青囊上都掛著骨簽,上面用絹秀的字體寫著書名,整個堂上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胡昭拉著荀攸走了旁邊的一間小室,小室四壁也全是書架,中間有一架寬大的書案,四周墊著竹席,擺著坐墊。案上有筆墨紙硯、研缽書刀,還有一些寫了字的紙,上面字跡凌亂,似乎是草稿。胡昭在案幾坐下,探頭看了一眼,將那些紙推到荀攸面前。
“這是什么?”荀攸接過紙,卻看不太明白,上面的字他幾乎一個也不認識。
“我們抄錄的一通古碑上的字,你猜猜,寫的是什么?”
荀攸搖搖頭。他是讀過書,但不通古文。
“古本《易》。”胡昭笑道:“與今本《易》相異甚多,現在還在解讀之中,等全部解讀出來,估計研究《易》的大家有一半要撞墻。你荀家傳有易數,荀慈明故去之后,也就是荀仲豫算得上讀書種子。這樣的大事,他不來?”
荀攸沒吭聲,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紙,沉默了片刻。“這就是你說的大書?”
“不是。我說的大書是以發現的古碑校勘史記中的楚世家,如果可能的話,也許會單獨寫一部楚史。”
荀攸驚愕不已。“周將軍即將南征,蔡伯喈又準備著史,你們這時候寫這樣的大書,財賦支撐得起嗎?”
“的確有些緊張,不過周將軍對我們的事很支持,他決定每年撥付五百金充作開銷,為時十年。”
“五百金也不夠吧,你們這么多人。”
胡昭揚揚手。“我們人數不是特別多,也就是七八個人,都是想做點學問的書生,能保證溫飽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的開銷,主要的開銷是紙張筆墨。好在南陽紙坊都很順利,以后會越來越便宜。對了,聽說冀州也開設了不少紙坊,公達,是不是你們提議的?”
遇到荀攸,胡昭的心情一直很好,說到這件事,他的臉卻陰了下來,很不高興。“冀州人模仿南陽的馬車,又模仿南陽的紙坊,那也就罷了,怎么還派人來偷技術?最近這兩個月,十個紙坊有八個抓到細作,還傷了人,這就是四世三公的袁紹干的事?”
“有這樣的事?”荀攸也是大吃一驚。他知道袁紹在冀州建紙坊,但冀州所產的紙質量不如南陽紙,成本也偏高,價格一直降不下來。因為開設紙坊的是袁紹的部屬,所以袁紹強迫冀州各郡縣都必須用冀州紙,引起了不少反對,一些郡縣寫給袁紹的公文時用冀州紙,寫其他公文時則用南陽紙,紙坊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現在居然到南陽來偷技術?
見荀攸不似作偽,胡昭沒有再逼問,卻冷笑了兩聲。“嘿嘿,依我看,這汝陽袁家的家主遲早還要回到袁公路一脈。”
荀攸心中莫名一涼,隨即又有些隱隱的慶幸。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