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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5章 老馬騰

  涼州毗鄰羌胡,向來民風彪悍,從秦人牧馬天水開始,這里便是出名將猛士之地。西漢立都長安時,六郡良家子更是朝廷禁軍的主要力量。東漢立都洛陽,關東人占了上風,可是論武力,無疑還是關西為最。不論是將領還是戰士,涼州人都是當之無愧的主力。

  對涼州人來說,朝廷來募兵沒什么稀奇,但專門招募女人為兵,卻是開天辟地頭一回,迅速引起了人們的興趣,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似的,迅速成為人們熱議的事件,高標準、嚴要求,更是讓人們欲罷不能。

  很多人開始都沒太當回事,只當是朝廷收攏人心的套路,或者籠絡大族的手段。招幾個大族的女子為近衛侍從,拉近與大族的距離,爭取他們的支持,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可是后來很多大族女子應募被拒,讓很多人意識到情況并非如他們想象,左都護募兵的標準是武藝,而不是家世。

  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向馬云祿等人挑戰,親自驗證左都護女衛的實力,結果被毫不留情的打了臉。女衛們用高超嫻熟的騎術、射藝、矛法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也證明了只要能承受艱苦的訓練,女子并不弱于大多數男子。

  這個結果一方面大振女子士氣,激起了更多女子的信心,一方面也引發了男子的醋意。

  既然左都護要從涼州征募女子為侍衛騎,安西大都督為什么不從涼州征募男子為兵?

  他是懷疑我們涼州人的實力,還是質疑我們涼州人忠誠?

  這個問題不知是誰提出的,但是一提出就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并迅速與朝廷對涼州人的看法掛上了鉤。有人說,關東人、關西人的分歧由來已久,魯肅也是關東人,他可能是看不起我們關西人。有人說,這可能和董卓、韓遂、馬騰等人的態度有關。董卓不用說了,韓遂、馬騰雖然與朝廷早有合作,但他們一直不是純臣,朝廷很可能因此懷疑所有的涼州人,不希望涼州人在軍中的實力太強。

  魯肅聽到這個風聲時,驚訝不已。他不明白左都護征女衛的事怎么會衍生出這個話題。

  可是不管怎么說,問題既然已經出現了,就必須解決。

  魯肅反復思考后,向賈詡問計。

  賈詡說,這個問題既好解決,又不好解決。說好解決,只要都督出面,對董卓的功過進行評價,讓人看到都督甚至朝廷對涼州人的態度就行了。說不好解決,是這個評價不好做,很可能和涼州本地人的觀點有較大分歧,甚至沖突。

  拿董卓來說,在朝廷眼里,他就算不是十惡不赦,也不可能有什么正面的評價,濫殺無辜,燒洛陽城,這都是實實在在的惡跡。可問題是這樣的事在涼州人看來沒那么嚴重,至少不會像關東人那樣恨之入骨,不可原諒。

  這不是董卓一個人的作風,而是大部分涼州人的作風。涼州人愛恨分明,愛則推財與共,好得像一家人,恨則拔刀而斗,殺個你死我活,滅門絕戶也是常有的事。

  皇甫嵩殺董家就是如此,這就是涼州人。

  況且關東人也好不到哪兒云,王允得手之后,殺董卓家人部屬時,可是連婦孺也不放過的。上至董卓九十多歲的老母,下至董卓還沒成年的兒孫,殺得干干凈凈,他們又能比董卓好到哪兒去?

  既然都差不多,那為什么王允能以前朝太傅入葬,而董卓卻被點了天燈,連個衣冠冢都沒有?

  聽完賈詡的話,魯肅明白了。他看了賈詡半晌,啞然失笑。

  “軍師好手段。”

  賈詡苦笑,卻不解釋。他聽到這個風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難逃干系,越解釋越麻煩,索性不解釋。事實上,他也的確有過這樣的心思,想趁勢解決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為董卓正名。

  不知道是不是避嫌,蔡邕寫成的前朝史中,沒有為董卓立傳。

  魯肅沉思良久,對賈詡說,這件事不是安西都督府能解決的,要請朝廷下詔才行。不如先生張羅一下,上書朝廷?

  賈詡責無旁貸,答應了。他與趙阜等人商議后,定下一個基本原則:不飾功,不諱過。對董卓曾經立下的功,如實陳述,不加虛飾;對董卓犯過的錯,也不忌諱,一一如實。如今董卓已經身死族滅,就算有再大的罪也償還了,能讓朝廷承認他的功勞就是最大的勝利。

  當然,涼州人要從董卓的過失中吸引教訓,改改這濫殺的壞習慣,不能步董卓后塵。

  定下這個原則后,賈詡先讓趙阜出面,與諸家聯絡通氣。經過反復討論,諸家基本接受了賈詡的這個觀點。董家除了牛輔這個女婿還活著之外,已經沒人了,正不正名其實無所謂,關鍵是看朝廷對涼州人的態度,是不是還有關東人的傲慢。

  真要為董卓平反,難道要殺北地郡皇甫家滿門?北地郡雖說如今屬寧州,原先也是涼州人。

  賈詡親自執筆,為董卓寫了一篇別傳,詳述了董卓的一生,功過如實照錄。

  寫完之后,賈詡請魯肅過了目,用快馬送往行在。

  雖然還沒有得到回復,但涼州人的擔心、質疑已經抒解了一大半。爭論繼續,相關的工作事務卻沒有停止,在賈詡運籌帷幄,趙阜等人出面聯絡的努力下,重點漸漸轉換為如何集中人力、物力,在秋后對蜀作戰中建功立業,證明涼州人的價值。

  馬騰進入漢陽郡后,不斷收到消息。

  消息很多,也很雜,馬騰的心情也變得很復雜。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七上八下。

  馬騰到達射虎谷后,馬云祿親自趕來迎接,與馬騰見面。

  多年不見,馬騰幾乎認不出馬云祿,馬云祿也幾乎認不出馬騰。

  馬云祿越發英氣勃勃,走路帶風,第一眼看到時,馬騰幾乎將她認作已經陣亡的次子馬休,眼淚嘩的一下就涌了出來。馬休陣亡時還年輕,胡須不多,長相、身高都與馬云祿有幾分相似。

  馬云祿也很傷感。幾年不見,馬騰高大的身軀有些佝僂,雄壯的氣勢不再,連看人的眼神都不復威猛,透著那么一絲軟弱、心虛。原本烏黑的頭發白了不少,臉上的皺紋也多了,比實際年齡至少大了十歲。

  馬云祿鼻子泛酸,原本準備了很久的狠話也說不出口了,在馬騰面前拜倒。

  “阿爹,這才幾年不見,你怎么老弱至此,是病了嗎?”馬云祿唏噓不已。

  馬騰也紅了眼睛,拉起馬云祿,看了又看。“你還知道幾年?你和孟起一個比一個心狠,去了關東就不回來,連你二弟陣亡了都不回來看一眼。是不是要等我和韓文約一樣陣亡了,你們才肯回來為我報仇?”

  馬云祿很慚愧。她知道老父親是真的傷了心。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她和長兄馬超都沒有給他任何安慰。當時只覺得馬騰沒有自知之明,自作自受,又沒見識,只盯著武都一郡,不知道天下大勢。現在見了面,卻感受到馬騰的一片拳拳之心。

  忙了一輩子,不就是想給子孫留一點產業?

  武都就是他一輩子辛苦的成果,怎么可能說放棄就放棄。就算對手是戰無不勝的圣天子,他也要咬牙扛著。他就是一頭疲憊的老狗,明知不敵,也要張開嘴,露出所剩不多的獠牙,極力發出恐嚇的嘶吼。

  哪怕這嘶吼顯得那么可笑。

  馬騰在射虎谷中扎營。

  夜幕降臨,點起篝火,馬云祿陪著馬騰坐在帳前烤火。雖說是夏夜,晚上還是有些涼。父女倆一邊喝著酒,吃著肉,一邊交流近幾年的情況。大部分是馬云祿說,馬騰聽。聽到馬超沉淪賭博,他嘆息不止,淚濕沾襟。聽到龐德河東立功,他五味雜陳,既為馬云祿高興,又為馬超遺憾。

  如果馬超有龐德這樣的氣度,他又怎么可能走這么多彎路。

  好在馬超遇到了圣天子,終于走上了正道。

  馬騰也理解了馬超不肯回武都的心思。他深受圣天子知遇,又在安北都督府身荷重任,怎么可能回武都來割據一方。除非他像韓遂一樣死了,圣天子命他回武都為一方督。

  “阿爹,還記得這里發生過的大戰嗎?”馬云祿掏出手絹,為馬騰拭去臉和胡須上的老淚,又倒了一杯酒遞過去。

  馬騰接過酒杯。“段太尉的那一戰?”

  馬云祿點點頭。“阿爹,你說段太尉為什么能勝?就因為他敢戰、能戰?”

  馬騰轉頭看著馬云祿,眼神警惕起來。見馬云祿眼神堅定清澈,亮得刺人,又有些心虛,收回目光,借著飲酒掩飾。他能猜到馬云祿想說什么。

  段颎為什么能立下大功?不僅因為他個人能力出眾,更因為他與朝廷目標一致,得到了天子的鼎力支持,軍餉、物資充足,沒有后顧之憂,才能以一萬五千步騎,歷時三年,大破東羌數十萬,斬首過四萬,戰死者卻僅有四百余人,積功封萬戶侯。

  后來漢桓帝死了,段颎沒了靠山,他就被關東人整死了,而且死得很窩囊。

  同一個段颎,有沒有天子支持,區別就這么大。

  大吳天子又豈是漢桓帝可以相的并論的?他又不笨,豈能不知形勢,只是知道和舍得是兩回事,讓他輕易放棄武都,他做不到。

  馬云祿也不催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兄長得天子器重,為安北大都督掌騎,乘良馬,披精甲,糧秣無憂,漠北萬里任他橫行。你說,他會回武都嗎?”

  馬騰沉默不語。

  馬云祿喝了一口酒,看向蹲在一旁的馬鐵。馬鐵還小,沒有單獨任事,跟在馬騰左右。他雙手托臉,眨著又黑又亮的眼睛,一會兒看看馬騰,一會兒看看馬云祿,一會兒又偷偷瞥一眼馬云祿身后的兩個女衛。

  馬鐵繼承了馬家的羌人基因,皮膚白晳,相貌英俊,兩個女衛也很喜歡這個少年,見馬鐵偷看她們,會心一笑。

  馬鐵紅了臉,收回目光,心虛地看向別處。

  馬云祿看在眼里,倒不意外。女衛到哪兒都是焦點,馬鐵少年慕艾,喜歡女衛是正常的,不喜歡反倒有些問題。馬云祿招招手,將馬鐵叫了過來,問些家常話。父女姊弟都是武人,幾句話便說到了武藝上。

  馬鐵想在姊姊面前表現一下,拍著胸脯說,平時父親督促得緊,武藝練得很好,罕逢敵手。

  “挑一個,只能你能打贏,姊姊帶你去關中。”

  馬鐵來了精神,裝模作樣的推辭了兩句,便指了一個看起來更強壯的女衛,以示自己不欺負弱小。女衛請示了馬云祿,便與馬鐵交起手來。

  臨時起意,沒有事先準備,又是晚上,不方便策馬奔馳,持矛沖殺,兩人只比了射藝和拳腳。射藝對力量的要求不高,對雙方很公平,十二箭一個射中十箭,一個射中十一箭,女衛小勝一籌。拳腳卻與力氣相關,馬鐵自以為占了便宜,想在這一項上贏回面子,沒曾想到在這一項上輸得最慘。

  幾個回合,幾乎都是一觸即潰。攻,攻不進。守,守不住。接連被摔了幾個狠的。

  馬鐵固然輸急了臉,馬騰也很吃驚。雖說馬鐵尚未長成,可是力氣不亞于成年男子,更別說是女子了,怎么可能輸得這么難看?

  “云祿,這…”馬騰指指女衛,有點相信女衛在漢陽打遍八方無敵手的傳聞了。

  “你一天習武幾個時辰?”馬云祿問馬鐵。

  馬鐵漲紅了臉,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一根。“至少一個時辰,有時候兩個時辰。”

  “除非當值,她們每天至少習武兩個時辰,不僅自己練,還要對練。除了騎術、矛法、刀術、射藝、拳腳,還要針對性的練習力量、速度、靈活性,盡可能做到有專長,沒弱點。她們的射藝傳自玉門督劉寵,拳腳、刀術傳自奮武將軍鄧展,矛法心法,采各家所長,騎術則由烏桓騎士教導,幾乎每一項都來自于當世最強,又勤習不輟,你憑什么認為自己有機會贏她們?”

  馬云祿微微一笑。“就因為你是男子?”

  馬休面紅耳赤,無顏以對。馬騰卻聽出了馬云祿的言外之意,連忙問道:“聞說吳軍不事生產,唯以操練為務,難道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左都護攻漢中,還需要我們出兵助陣?”

  馬云祿抿了抿嘴。“那不用要你們助陣,只是讓你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戰士,不要心存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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