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次討論,孫策將甄麋二氏的奏疏轉到首相府,由張纮、虞翻召集相關人員討論,拿出一個相對穩妥的方案來。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這是他一貫以來的指導思想。
緊接著,軍師處、軍情處都下發了相關的命令,要求荊楚戰區保持警惕,做好應對措施。如果曹操出峽,先在夷陵一帶阻擊,同時在江陵一帶做好迎戰的準備。如果有機會,可誘敵深入,在荊楚境內予以殲滅。
為方便指揮,孫策將江陵督婁圭也納入右都護孫翊的節制,由孫翊統一調度戰事。諸部人馬加在一起,孫翊將指揮近五萬人作戰,擔子不可謂不重。即使知道孫翊最近幾年長進不小,又有諸葛亮為軍師,孫策依然沒有十分把握。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希望看看孫翊能不能頂住壓力,發揮出真正的實力。
一切安排妥當之后,孫策繼續南行,巡視冀州,先后與全柔、朱靈、董昭、臧洪等人見面。
董昭、臧洪都是降將,不敢有什么奢求,能做一郡守尉已經很滿足了。全柔卻有些委屈。孫策當初將他安置在河間,就是希望他能在攻取并州的戰役中立功。不料并州被逼降,全柔錯失立功的機會,又因功勞不夠,他在新帝登基時的大封賞中幾乎一無所獲,只擔任了一個鎮北將軍。
更讓他郁悶的是,原本被安排為他副將的文丑因定陶戰功拜為突騎將軍,封列侯。
兩相比較之下,全柔很失落。見到孫策時,他無精打采,強顏歡笑。
孫策也很無奈。全柔的運氣實在有點背,誰會想到并州人會不戰而降,而全柔居然一點功勞也沒分著。沒功勞,就算他想提拔全柔也不行,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呢。
說到底,人能不能及時抓住機會很重要。全柔如果不是在會稽剿匪時失了手,也不會有后來步步落后的事。一步慢,步步慢,等他真正醒悟時,也許就沒有機會了。
見全柔一副霜打過的樣子,孫策心里很不舒服。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意氣用事,你沒立功是事實,擺出這么一副樣子給誰看。你以為你還是幾歲的孩子,哭兩聲就能得到想要的玩具?
孫策檢閱了全柔的人馬,又巡視了常山、中山等郡國,對全柔的表現很不滿意,當時沒說什么,隨后下令樞密院對全柔的政績進行考核。結果自然不合格,全柔被貶職,空缺的鎮北將軍一職由董昭接任。
全柔懵了,董昭卻大感意外。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機會會落在他的頭上。全柔雖然有些懈怠,卻沒有造成嚴重后果,在可預期的時間內,冀州發生戰事的可能性也不大,孫策大可以警告全柔一番,不必貶職。就算貶了全柔的職位,這個鎮北將軍也不會由他來補缺,比他合適的人很多,比如臧洪。
全柔被貶,董昭被任命為鎮北將軍卻引起了不少的轟動,尤其是那些魏國降臣。既然董昭能夠升職,他們也有機會。江東系也吃驚不小,沒人敢再輕忽大意。萬一落得和全柔一樣的局面,那可有點丟臉。
全柔站在案邊,看著樓船上的燈一盞接一盞的熄滅,心頭也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犯下這么愚蠢的錯誤,居然像一個孩子似的賭氣任性,結果惹得天子大怒,貶了他的鎮北將軍之職。
收到樞密院的公文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自己這點錯,最多被斥責,不至于被貶職吧。后來經軍師崔琰提醒,想起朱桓的故事,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訓練不嚴,陣列不整是小事,辜負了天子對他的信任是大事。
天子剛剛登基不久,第一次出巡,他就給天子臉上抹黑,給江東抹黑。不僅天子不高興,整個江東系都不會高興。
在崔琰的建議下,他匆匆交待了軍務,帶著幾個親衛策馬趕來,向天子請罪。
孫策沒有趕他走,卻也一直沒見他,讓他在廊橋上站了三天。每天來請見的人很多,來來往往,都能看到全柔站在這里。很快,這件事就傳遍了中軍,中軍將士為之肅然。
全柔很丟臉,但是他不能向后縮。他讓天子丟了臉,天子現在要他出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眼看著主艙的燈熄了,全柔嘆了一口氣。扶著艙壁,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腿,準備先回去休息。這時,從廊橋另一頭走過來一個人,在離全柔數步的地方停住。
全柔定睛一看,是孫權,頓時心中歡喜。他知道孫權現在在孫策身邊,孫權此刻出現在這里,很可能是孫策的意思。
“大王…”全柔擠出一絲尷尬地笑容,拱手施禮。“別來無恙?”
孫權無聲地笑笑。說起來,他和全柔也是有些淵源的,當初在冀北,他曾在全柔麾下任職,本想建奇功,證明自己的能力,沒想到應對不合孫策心意,被送回富春守喪兩年。
孫權微微欠身,以示還禮。他是王爵,比全柔的列侯更尊貴。“全將軍,你這次…”他嘆了一口氣。“人逾不惑,實在不該如此意氣才對,陛下對你可是期望甚高的。”
全柔無地自容。“是臣無狀,辜負了陛下。”
“行了,你也別等了。你在此等了三天,陛下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現在還不能見你。”
“哦…哦。”全柔一時無措。
孫權打量了全柔片刻,見全柔仍不肯離去,笑了笑。“你跟我來吧。”說著,轉身就走。走了兩步,見全柔沒跟上來,他又停住,轉頭看向全柔,招了招手。全柔遲疑著,卻不敢動彈,臉上掛著窘迫的笑容。孫權揚了揚眉,笑道:“來吧,是陛下的旨意。”
全柔如釋重負,連忙邁步跟了上去,又解釋了一句。“站得久了,腿腳有些麻,不聽使喚。”
孫權也不說破,一邊走一邊和全柔說些閑話。全柔提起精神,仔細回答,不敢有絲毫疏漏。他曾和孫權共事,知道孫權與天子其他幾個弟妹不同,身份有些特殊,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又留下隱患。
孫權將全柔引到自己艙中,命人備了酒菜,與全柔共飲。全柔一是真的餓了,一是怕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埋頭吃喝,不一會兒功夫,就喝得大醉,趴在案上,鼾聲大作。
孫權喝得很慢,看著一團爛泥般的全柔,嘴角挑起一絲自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