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放心了。用陸遜來對付司馬懿是正確的,比耐心,這個時代比司馬懿有耐心的人不多,偏偏陸遜就是那一個。司馬懿耗死諸葛亮之前很多年,陸遜就耗死了劉備。
歷史可以變,人的性格卻不太容易變。遇上陸遜,司馬懿算是遇到了克星。
孫策看了一眼遠處的城頭,微微一笑,心中抑制不住地得意。你自以為奇貨可居,想待價而沽,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這一次,一定讓你血本無歸。
遠處,司馬懿站在城頭上,望著將臺上的身影,面沉如水,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隔著這么遠,他看不清對面的人,甚至連戰旗都很難分辨,只是從隊伍的規模上猜測,來的很可能是孫策。除了他之外,不太可能有這么多侍從騎士出現在孫尚香的大營里。
雖然不知道孫策將如何攻打城,可是他有一種預感,自己恐怕是看不到新年了。城雖有地勢,看似無法強攻,可是孫策做了太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別人攻不下城,不代表他也不能。既然孫策出現在這里,這場對峙就離分出勝負不遠了。
投降是不可能的,孫策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也不想自取其辱。他只希望在戰死之前,能贏上一兩個回合,就像袁紹在官渡之戰的最后階段,憑著張的奮力一擊,贏回一點尊嚴。
視察完城的戰況,孫策對河內進行第一次全面巡視。
河內是黃河中游之末,下游之始,主要有兩種地形,一是北側的山地,一是南側的沖積平原,絕大部分人口都居住在平原地帶,幾條河流如沁水、水、清水沿岸更是繁華之地。只是和河東類似,河內也受到朝廷的一貫壓制,河內的大族很多,但仕途之路卻不順利,位至公卿的人屈指可數。
正因為如此,河內人對仕途的渴望更加迫切。得知孫策入境巡視,朱桓、毛頓時門庭若市,無數人想跟著他們一起拜見孫策,又有無數人絞盡腦汁,精心準備,只想給孫策留下一個好印象。
朱桓拜見孫策時,身邊跟著一大群人。初見時,自然不能所有人都擁到面前,朱桓帶著一個中年掾吏來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
中年掾吏很面生。孫策有一個本事:記憶力極好,尤其擅長記人,見過面的人,他大多都會有印象。他對這個中年掾吏一點印象也沒有,應該是沒見過,卻又隨著朱桓來見,自然與眾不同。
孫策猜到了他是誰,心里卻有些無奈。比起陸遜,朱桓的政治意識要差一大截,一方面和家世有關,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一方面也和他本人的性格有關,他不太在意這些。
“休穆,最近如何?”
朱桓笑瞇瞇地拱手施禮。“多謝大王關懷,臣最近甚好,尤其是從城回來之后。”
“哦?”
“左都護和伯言的攻城安排周到,臣投以木瓜,得之瓊瑤,受益匪淺。”
孫策笑了兩聲,伸手指指朱桓。“休穆,這可不太像你啊。”
朱桓笑道:“大王是說臣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進步還是退步,要看你是不是言之有物。若是真能從城受益,那就是進步。若只是學會了巧言佞色,那就是退步。休穆,多一些柔道,少一些棱角,固然不是壞事,可若是因此失了本真,將心思用在巧飾上,則難免得不償失。”
“大王所言甚是,臣正打算向大王進計,請大王看看臣有沒有進步。”
“哦?什么計?”
“破城之計。”
孫策興趣大增,招招手,示意朱桓靠近一些。“說來聽聽。”
“喏。”朱桓向前再進半步,與孫策只有一步之遙。對君臣而言,這已經是極親密的距離。朱桓深受鼓舞,說起了他的想法。在他解說的時候,那中年掾吏一直站在不遠處,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朱桓的計劃和陸遜的相信。城有地利,足以平衡吳軍的優勢,強攻比較難,長期圍困的消耗又比較大。因此,從外部攻擊比較難,當從城內部考慮破城之道。
城內的將士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中山軍,其中又以冀州兵為主,城上的弓弩手大多是冀州兵;一部分是河內郡兵,這些人大多來自河內,是世家豪強的部曲,有一定的戰斗力,野戰不足,守城卻還湊合。城規模小,容不下太多的人口,所以中山軍也好,河內兵也罷,家屬都不在城中。中山軍的家屬去了并州,河內兵的家屬大部分還在河內,如今已經成為吳國之民。
朱桓的計劃就是發布最后通諜,讓人去城城下勸降,不管是中山軍還是河內兵,只要愿降,就可以免死。錯過這個機會,以后想投降也沒機會。天井關失守,城已是孤城,大家心里都清楚城失守只是時間問題,如果有機會投降,絕大部分人都會投降。沒有了足夠的兵力,城再險也守不住。如果司馬懿不準將士們出城投降,那他就會成為河內公敵,千夫所指,甚至可能激起叛變。
總而言之,這是以小搏大之計,有百利而無一害。
孫策打量著朱桓,笑笑。“司馬懿當如何處置?”
朱桓轉了轉眼珠。“司馬懿若降,自然由大王任置。若是不降,那就是自尋死路。”他遲疑了片刻,又道:“大王,臣聽說,河內名士楊俊對司馬懿頗為認可,說他是個人才。”
“你覺得司馬懿可用?”
朱桓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他知道孫策冷落司馬防,也知道陸遜派人追殺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孚,再聽到孫策這句話,他知道司馬懿必死無疑。孫策并不喜歡殺人,曾經寬恕了很多必死之人,比如何,這次如此敵視司馬懿,多少有些意外。
“臣與司馬懿素昧平生,不敢斷言,一切唯大王裁斷。”朱桓略作權衡,決定放棄。如果孫策肯放過司馬懿,他當然可以給河內人一個面子。孫策不肯放過司馬懿,他也沒必要觸霉頭。
孫策不置可否,看看那中年掾吏。“這是…”
“這是臣新聘的書掾,平皋人張汪。”朱桓一邊說,一邊示意張汪上前拜見。張汪邁步上前,拱手施禮,一揖到底。孫策打量著張汪,嘴角輕挑。朱桓露出幾分尷尬之色,訕訕地摸著鼻子。
“恕孤冒昧,張君的名諱聽起來有些耳熟,卻想不想在哪兒聽過。”孫策也不看朱桓,笑瞇瞇地看著張汪。“張君,我們…以前見過嗎?”
張汪再拜。“臣慚愧,雖久仰大王威名,卻未曾有幸謀面,今天是第一次親睹大王英姿。”
“這就奇怪了。”孫策故作不解,沉吟良久。朱桓了解孫策性格,知道孫策故意刁難,更加窘迫,張汪卻不慌不忙,笑吟吟地說道:“臣斗膽臆測,大王知臣,怕是因為臣與司馬懿的關系。”
“哦,對了,聽說你的女兒與司馬懿有婚約?”
張汪一聲輕嘆。“大王有所不知,是臣一時眼拙,誤以為司馬懿是俊杰,有意將小女嫁他。大王入河內,他不識時務,讓臣看清了他的虛實,及時糾正前過。如今臣已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孫策笑了。這張汪還真是個人才,難怪能生出張春華那樣的狠角色。只不過司馬懿更狠,張春華為他生了幾個兒子,又為他篡魏貢獻了那么多的幫助,最后還是無法因年老色衰而失寵,說起來,張春華可比司馬懿年輕十歲。她老了,司馬懿也不年輕,也是狠人自有狠人磨。
朱桓能制得住張春華嗎?孫策沒把握,但他不能因此壞了朱桓的姻緣。朱桓今年二十六,也該成家立業了。至于以后如此,誰也說不準,只要自己還掌握局面,想必張春華也翻不起什么浪。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孫策哈哈一笑。“張君,這一次可要睜大眼睛,好好選個佳婿。你可有中意的人?如果沒有,孤可為你推薦一個。”
張汪拱手笑道:“久聞大王識人,能得大王相助,乃是我張家的榮幸。不知大王說的是哪一位?”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孫策拍拍朱桓的肩膀。“休穆乃是我江東俊杰,驍勇善戰,少年成名。你女兒嫁給他,相夫教子,將來不失誥命。”
朱桓大喜,連忙拜謝。有了孫策這句話,他和張家的聯姻就沒有任何障礙了。“大王謬贊,臣愧不恨當,無以為報,唯盡死力而已。”
張汪也連忙行禮拜謝。“得大王慧眼相助,小女此生有靠了。”
“休穆啊,有佳偶固是人生幸事,也要自己配得上。孤可聽說張君的女兒是位難得的人才,你當深自警省,多讀書,勤思考,爭取更大的功業,不要辜負了她。”
“喏。”朱桓喜不自勝,再拜。
張汪聽了,心中歡喜的同時卻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女兒張春華年方十四,藏在閨中,知道她的人并不多,為何吳王卻似乎對女兒知之甚悉,評價如此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