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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6章 分而治之

  魯肅下了馬,仰起頭,打量著陳王府的門額,贊了一聲:“好書法。”

  奉命出迎的劉浩陪著笑解釋道:“都督有眼力,這是張文舒(張昶)所書。”

  “是嗎?久聞張文舒草書出眾,沒想到正書也如此沉著大氣。”魯肅回頭對賈詡說道:“軍師,涼州有人才啊。”

  賈詡捻著胡須笑笑。“張伯英兄弟書法雖好,如何能與關東相比,且不說蔡伯喈、鐘元常天下書雄,就算是大王信筆所書也是一等一的神品。”他看看劉浩,又道:“劉君可以請大王書一新額,換換氣象。”

  劉浩暗自松了一口氣,笑道:“若能得大王親筆,那我父子可真是久旱逢雨了。都督,軍師,請,家父正在堂上恭候。”

  魯肅笑著,與賈詡一起進了大門。王府中的奴婢在兩側肅立,衛士披甲執戟,腰挎弓刀,如臨大敵。魯肅眼神掃過,視作不見,與劉浩一路談笑風生。劉洪站在中門前躬身相迎,進了中庭,劉寵身著赭衣,免冠站在階下,一見魯肅,撩起衣擺就要下拜。

  魯肅不敢怠慢,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托住。“劉公,你這是為何?”

  劉寵垂淚,一聲長嘆。“都督入長安,老朽待罪家中,惶惶不知所歸。進則負列祖列宗,退則負大王都督,實在是進退兩難,生死不能,唯請都督發落。”

  魯肅哈哈大笑,眼神不經意間和賈詡一對,露出會心的微笑。

  魯肅入主關中,關中的宗室一直沒有表態,都在觀望。劉寵作為劉氏宗室的代表,也沒有主動去拜見,甚至連王府門口的匾額都沒有拆下,對峙的意思很明顯。魯肅問計賈詡,賈詡說,這并非劉寵本意,而是劉氏宗室的集體態度,他們手中有兵權,不甘心就此放棄,自然想討價還價,劉寵就是他們推出來的代表。關中利益復雜,不能急于求成。

  魯肅接受了賈詡的建議,大半個月沒有動靜,直到洛陽傳來消息,以士孫瑞為首的前朝老臣得到了妥善安置,一部分得到留用,一部分體面的致仕。孫尚香奇襲天井關得手,趙昂妻王異立了功,被任命為孫尚香的參軍,涼州新貴的利益得到了保證,前朝宗室已成孤軍,他這才親自登門拜見劉寵。

  劉寵免冠衣赭,以罪人自居,態度已經很明白了。

  雙方入座,劉浩陪劉寵進去換衣服,借這個機會,把賈詡剛才說的話轉告劉寵。劉寵心領神會。孫策無意對付他,如果他能協助魯肅妥善處理好這件事,甚至有可能保留富貴——只是要換個爵位,這陳王肯定是做不成了。

  劉寵心中大定,回到堂上,與魯肅重新見禮。兩人也不提公事,只是閑聊。魯肅將孫尚香奇襲天井關的事說了一遍,向劉寵表示祝賀。吳王兄妹對當年劉寵的教導之情一直銘刻在心,孫尚香更是以劉寵為師,念念不忘。這次出奇制勝,也有劉寵的教導之功。

  劉寵連稱不敢當,謙虛了幾句,又贊孫尚香的天賦過人,能教她射藝是他的幸運,卻不敢居功。話題自然轉到了孫策對幾個弟妹的教導上,劉寵很感慨,孫策胸襟坦蕩,保護弟妹天賦,各盡其長,孫氏兄妹都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自古以來,很少有君主能做到這一點。

  寒喧之后,魯肅轉達了吳王的意思,誠摯的邀請劉寵去洛陽,共商大計。

  劉寵慨然應諾。

  賓主盡歡。魯肅告辭后,劉寵命人摘下了陳王府的匾額。消息一出,宗室蜂擁而至,詢問形勢。

  這一切自然逃不過魯肅、賈詡的眼睛,但他們都沒有表態,只是加強了長安城的防務,并命趙云、楊阜等人做好應變的準備。如果那些劉氏宗室不識抬舉,非要鋌而走險,那就以武力徹底解決。

  在王異被任命為孫尚香的參軍后,楊阜等人心中大定,心甘情愿地支持魯肅,為吳國效力。也正是因為得到了他們的支持,魯肅才有底氣對劉氏宗室完成最后一擊。

  八月初十,劉寵起程趕往洛陽。徐盛奉命率樓船護送,順流而下,八月十四就到了小平津。

  孫尚香已經收到命令,在沙洲上迎接,設宴為劉寵接風。師徒見面,有說不完的話。幾年不見,孫尚香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常年習武,統兵征戰,讓她有著與眾不同的英氣。在劉寵面前,她既有當年學藝時的活潑,舉手投足間又有說不出的自信從容,讓劉寵感慨不已。

  如果說他在魯肅面前夸孫尚香還有客氣的成份,看到眼前的孫尚香,他覺得自己還夸得不夠。孫尚香遠遠比他想象的要優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就能有這樣的能力和氣度,將來的成就可想而知。

  孫尚香向劉寵透露了一個消息:她現在只是練手,將來是要征伐海外的。天下很大,王兄一個人忙不過來,她和三兄孫翊將成為王兄的左右手,一起開疆拓土,傳播華夏的衣冠文明。

  劉寵若有所悟。

  第二天是中秋節,吳王孫策將在大營側的首陽山設宴,與文武共飲賞月。劉寵也在受邀之列。他不敢怠慢,一大早就趕到了孟津大營。

  孫策很忙,沒有時間立刻接見劉寵,便派來了一個特別的陪同:曾經的陳相駱俊。駱俊接連幾年因政績優異受到表彰,被首相府推薦出任京兆尹,即將上任。這次洛陽來上計兼述職,交接公務,很快就要赴任了。得知劉寵將至,孫策便委托他接待劉寵。

  老友見面,劉寵心情大好,與駱俊同游首陽山。

  幾年不見,兩人變化很大。劉寵在朝廷,事務繁多,又遭逢巨變,身體、精神的壓力都很大,頭發白了一大半,臉上的皺紋添了好幾道,原本幾乎沒有的老人斑都多了不少。相比之下,駱俊卻沒有太大變化,身體反倒更強壯了一些。

  交流了別后幾年的經歷,兩人的感慨不已,連聲長嘆,恍若昨日。

  “劉公,伯夷、叔齊雖有德,卻不值得效仿。大王一身武藝,只是用來射鳥雀,未免太可惜了。”駱俊朗聲笑道,笑聲在松柏之間回蕩,有幾只鳥兒發出清脆的鳴叫回應。

  劉寵也笑了。昨天聽到孫尚香的志向時,他就有了心理準備,看到駱俊,他對孫策的心思已經一清二楚,感慨之情難以掩飾。走在這首陽山上,他絲毫沒有效仿伯夷、叔齊的打算。

  “孝遠啊,你的美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年紀大了,沒有那樣的雄心壯志,只想尋一清靜處度此殘生。”

  “劉公,你能不為俗事所累,有出塵之意,令人佩服,可是你不能不為年輕人想一想。”駱俊淡淡地笑道:“少年氣盛,又有兵權在手,豈能甘心賦閑,趁著年輕出去闖蕩一番,也不是壞事。當然,這只是一個選擇,并非強求。”

  劉寵微微頜首。他也清楚這一點,他愿意養老,但那些年輕的劉氏宗室子弟未必肯,如果孫策愿意給他們征伐的機會,他們未必不能打出一片天地。俗話說得好,堵不如疏,愿意養老的養老,不愿意養老的就去征戰,未嘗不是好事。

  “孝遠,除了這個選擇,還有其他選擇嗎?”

  “當然有。”駱俊笑道:“平心而論,建功立業、開疆拓土聽起來威風,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勝任的。兵兇戰危,以左都護之善戰,攻一邘城尚且如此艱難,其他人可想而知。劉氏宗室子弟中,能如左都護者有幾人?人貴有自知之明,依我之見,為吳王麾下之將,奉命征討,建功封侯,或許更適合他們。”

  劉寵沉默不語。他相信駱俊,也相信孫策,但他無法相信其他人,劉氏子弟在吳軍中為將,會不會被人排擠,能不能得到公正的對待,這實在不太好說的事。劉寵有統兵經驗,深知軍中將領可不是讀書人,他們下起黑手來是會直接要人命的。戰場上,如果互相之間不能信任,還怎么立功?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劉氏子弟聽到這個選擇時的反應。這個選擇雖好,卻沒什么可行性。

  見劉寵不說話,駱俊笑道:“劉公,這只是選擇之一,并非唯一。劉公若有什么擔心,待與大王面談時,不妨直言。吳王坦蕩,又感激劉公授藝之恩,想必不會有什么芥蒂。求仁得仁,求義得義,豈不美哉。”

  劉寵覺得有理,笑了兩聲,又道:“孝遠,昨日我聽左都護說,她們兄妹將來也是要出海征伐的。以他們的實力,還有我劉氏子弟的機會嗎?”

  駱俊大笑。“劉公,天下之大,遠超你的想象。劉氏子弟若能負重任遠,別說封土建國,就算是再造一個大漢也是有可能的。”

  “當真?”劉寵將信將疑。

  駱俊鄭重地點點頭。“劉公,你可以像以前一樣信任我。”

  劉寵連忙致歉,心思卻活泛起來。

  孫策十指交叉握拳,抵住下巴,打量了劉寵半晌,莞爾一笑。

  “取地圖來。”

  “喏。”張溫將劉寵的茶杯換了個地方,取來地圖鋪在案上。孫策盯著劉寵的眼睛,嘴角微挑。“劉公,你挑個地方。若有什么不解的,盡管發問。”

  劉寵將信將疑,卻還是低頭查看地圖。這副地圖與他看過的不同,他一時竟找不到方向。張溫見狀,指著地圖為他解說了一番,這是大漢,這是東海,這是南海,這是北海,這是西域,一一說明。

  劉寵聽完,神情窘迫,臉也有些發燙。

  天下有這么大?他原本還以為駱俊只是說著玩玩,現在看到孫策拿出這幅地圖,才意識到孫策是真有這個打算的。按照這個地圖的標注,給劉氏子弟留一片土地并非難事,只要劉氏子弟爭氣,再建大一個大漢也是可能的。天下太大了,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別說終孫策此生無法盡有其地,就算他的子孫也未必能做到,正常情況下,維持個三五代人的擴張沒問題,給劉氏留一點機會又算得了什么。

  劉寵看花了眼,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選。

  孫策笑而不語。不用聽駱俊的回復,他也能猜到劉寵和那些劉氏宗室的心思。誰愿意承認自己的失敗呢,只要有一線機會,哪怕是一根稻草,他們都會拼命的抓住,絕不輕易放棄。

  這就是人的本性。

  所以,要和平解決關中的隱患,最好的辦法不是武力征服,而是替換,用一張更大的餅去換他們手中的稻草。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至少也能瓦解一部人的斗志,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大王…有什么好的建議嗎?”劉寵糾結了半晌,還是決定向孫策請教。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地方的形勢,如何做出選擇?

  孫策也不拒絕,伸手在地圖上點了點。“如果依距離論,這一片土地最近。由遼東渡海,數日可到。這片土地面積不小,只是多山,還有一些蠻夷居住,據說當年為秦始皇尋長生藥的徐福帶去的童男童女就在此地。若是劉公愿往,或許能聽到一些鄉音。”

  劉寵笑笑,沒接孫策的話題。這片狹長的土地過于偏北,恐怕不宜耕稼,又在海中,發展空間有限。

  “如果不怕遠,這片土地也很適合。首先是地方很大,南北近萬里,東西五千里,比中原還要大一些,土地肥沃,有山林,有平原,大有發揮空間,只是遠一些。”孫策換了一個地方。“聽海中老人說,商周革新之際,殷商遺民出海,曾至其地。劉公若愿往,或許能見到三代典籍。”

  劉寵笑著搖搖頭。“多謝大王,不過我學問粗疏,對三代典籍一竅不通。”

  “劉公不再考慮一下?”孫策笑道:“不瞞劉公,這片土地我原本是打算留給叔同的。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未能等到這一天。”

  劉寵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孫策說的叔同是指先帝劉協,不禁黯然神傷。劉氏子弟中,最有英主之相的就是劉協,可惜他一戰而亡,簡直是上蒼對劉氏的遺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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