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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6章 八龍與八達

  看著眼前臉青白,聲音沙啞的張郃,袁譚愣了一下,隨即命人準備姜湯、熱水,又起身扶起張郃。

  “儁乂,這是…怎么回事?”

  張郃無地自容,卻還是強撐著不適,將情況說了一遍。他奉命深入豫州,過了雍水后,向南走了三天,一百多里,沿途經過不少鄉聚落。聚落里很安靜,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別說人,連條狗都看不著,糧倉、米缸更是干凈得一粒糧都沒有,只有菜畦里的菜和瓜果瘋長,也沒人采摘。

  搜掠無所得,張郃不敢再深入,他隨身攜帶的干糧只夠十天,再加上接連下了幾天雨,將士們淋了雨,有不少人生了病,他就決定往回退。可是他撤退不久,陳到就率部追了下來。當時還不知道閻行,只知道陳到和秦牧,共有三千多騎。雙方兵力相當,但軍械、輜重、士氣都不可同日同語,張郃沒有把握正面擊敗他們,就想伏擊,可是陳到非常謹慎,根本沒給他機會,只是遠遠的綴著。雙方斥候倒是你來我往的發生了十幾次戰斗,冀州軍一點便宜也沒占著,傷亡近百人。

  張郃知道雙方戰力不在一個檔次上,沒有戀戰,迅速后退過睢水,又一路退到雍水。本來打算天黑前趕到己氏城,好好休息一夜,再想反擊之策,沒想到將士體力不支,耽誤了時間,給了閻行奔襲的機會。

  不過現在想來,閻行應該早就在雍水北岸等著他,即使不是夜渡,半渡而擊也避免不了。七八天時間,足夠滿寵、陳到、閻行部署行動,他已經有所警覺,讓李典做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閻行會從東側殺過來。

  袁譚也覺得不可思議。虞縣東的雍水兩岸有大片的低洼地,下雨之后就會形成沼澤,人煙稀少,百余里內只有下邑一個縣,戶口不足萬。閻行隱身于此,別說是張郃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不可能派人去偵察。沒有本地人引路,進去就出不來。再說在那種環境行軍,對騎兵尤其危險,蚊蟲叮咬會讓戰馬性情不穩,甚至發狂,一旦控制不住,沖到沼澤里就沒了。

  提到沼澤,袁譚不由得想起任城之戰時,孫策將他從沼澤地里拖出來的情景,一時出神。

  郭圖、沮授匆匆趕來,看到張郃這副模樣,也吃驚不小。郭圖后悔不迭。當初就是他力主派張郃進入豫州,還給張郃一份詳細的地圖,希望他能有所收獲,再鼓動呂布、趙云率部深入,沒想到滿寵這么決絕,居然真的堅壁清野,一點機會也不給他們留。早知如此就不讓張郃去了,三千騎兵幾乎損失殆盡,花費巨資重建的大戟士都折了兩三百人,對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

  “各縣城如何?”

  “城門緊閉,戒備森嚴。”張郃擦掉鼻涕,囔著鼻子。“不過大部分縣城規模都不大,只要有足夠的兵力,應該還是能攻得下的。從百姓家里的情況推測,城里應該有不少糧食,至少還能再撐半年左右。”

  沮授看看張郃。“儁乂,你受了風寒,不能耽擱,還是抓緊時間吃藥休息吧。”

  張郃也的確有些撐不住了。泅渡讓他渾身濕透,到了己氏,遇到大敗而歸的李典,總算換了一身干衣服,喝了些姜湯,又吃了藥,壓制了病情,讓他支撐著回到昌邑。他現在渾身發軟,頭也昏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一覺。

  張郃退下,袁譚與沮授、郭圖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沮授輕嘆道:“劉備早就知道這種情況,所以趙云才會堅決拒絕,不肯進入豫州。”

  袁譚苦笑。劉備被孫策俘虜,在豫州滯留過幾個月,對豫州的氣候有所了解也是正常的。他雖然是豫州人,但從小在洛陽長大,對豫州的地理不怎么熟悉。郭圖倒是在家鄉住過較長時間,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不會到處走,很多經驗也靠不住。

  當然,他們都沒想到孫策會這么干,居然將半個豫州的百姓都撤走了。

  這可真是騎虎難下了。進是敗,退也是敗,不進不退還是敗。一個縣城一個縣城的攻打,就算攻擊順利,推進到豫州腹地也有幾個月的時間,除非有縣城不戰而降,傳檄而定。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這似乎不太現實。

  何況滿寵、陳到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根本不可能全力以赴的攻城,必然要分出不少精力來提防他們。滿寵有一萬步卒,六千多騎兵,他至少要準備兩倍的兵力,而且是真正的精銳。雖然都是新征召的士卒,冀州兵卻無法和豫州兵相提并論,只有派精兵才能擋住滿寵。

  如果是這樣的話,攻城的就只能是新兵了。靠這些人攻城,實在不能太樂觀。

  見袁譚又沉默不語,郭圖和沮授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最近袁譚情緒低落,常常走神,拿下兗州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激勵,反而讓他看清了更多的困難,也帶來了更多的壓力。

  郭圖說道:“使君,還是將主攻方向放在浚儀吧。只要休若能拿下浚儀,就可以請天子渡河,集中兵力攻取潁川、陳國,只要能拿下許縣一帶,糧食的問題就能得到緩解。”

  沮授也出言附和。荀衍筑堰已經基本完成,很快就能蓄水淹城。如今士氣低落,他們急需一場勝利來振奮人心。哪怕拿不下浚儀,先攻破陳留也行啊。

  袁譚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荀衍站在剛剛完工的堰頂,看著遠處的浚儀城,看著城頭那個靜靜的身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隔著百余步,他已經和陸議對視了很多次,雖然看不清面容,但他卻能感受到這個年輕人的淡定、從容,就像這城外的圍堰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這么有信心?

  荀衍既好奇,又不安。好奇是他想知道陸議如何應對這個困局,不安的是他擔心陸議真有辦法破局。為了筑這個堰,他和董昭逼著將士們辛苦了近一個月,每一天他都能接到袁譚詢問進展的命令。他很清楚,每耽擱一天,機會就從手中滑走一些。

  “將軍,將軍。”堰下有人高聲叫喊。

  荀衍轉頭一看,一個掾吏正沖他揮手,身邊站在一人。荀衍定睛一看,有些驚訝,那人是袁譚身邊的主簿司馬懿。荀衍皺了皺眉,回頭再次看了一眼城頭的陸議,匆匆下了堰。

  司馬懿迎了過來,拱手施禮。“荀將軍,懿奉使君之命,前來看看將軍筑堰的進度。使君可盼著將軍立功呢。”

  “堰已成,什么時候破城,就看這場雨有多大了。”荀衍抬頭看了看天,嘴角掠過一絲得意。天空陰沉,烏云翻滾,一場大雨眼看著就要來,這次總算是趕上了。雖說不下雨也能蓄水淹城,但下了大雨會更快。他緊趕慢趕,就是想搶在大雨來臨時完工,如今即將如愿。

  “大雨將至,將軍要立功了。”司馬懿笑瞇瞇地說道:“懿先賀將軍。這陸議雖年輕,卻在孫策身邊多年,是個少年英杰呢。若能擊殺或生俘,功勞不亞于破城。”

  “哈哈…”荀衍笑了兩聲,沿著土堰向前走,雖說堰已經筑成,但是不是堅固,有沒有薄弱之處,他要親眼查驗一下才放心。最近士氣不高,消極怠工在所難免。

  司馬懿跟了上來,隨荀衍查看,又問道:“這些都是將軍親自設計的?”

  荀衍轉頭看了司馬懿一眼。“仲達懂土工?如果看出什么不對,不妨直言當面。”

  司馬懿連連搖手,連稱豈敢,過了一會兒,又道:“將軍,張郃將軍退回來了,受了些損失。”

  荀衍一愣,停住了腳步。“損失大嗎?”

  “不小,三千騎士只剩下三分之一,連大戟士都損失了兩百多,而且淋了雨,受了風寒,大半病倒,短時間內怕是不能上陣了。”

  荀衍明白了司馬懿的來意。張郃進入豫州受挫,說明他當初要求呂布、趙云入豫是錯誤的,消息一旦傳開,必然影響他的威信。袁譚壓下這個消息,等他攻破浚儀再說,是對他的保護,說不定這里面還有郭圖的功勞。汝潁系需要一個名將,而他是不多的選擇之一。

  “我明白了。”荀衍鄭重地點點頭。“辛苦仲達了。”

  “職責所在,談不上辛苦。”司馬懿笑道:“我倒是有個疑問,不知當不當說。”

  荀衍也笑了。“說吧,你我之間,有什么不能說的?”

  “多謝將軍。我這一路走來,看到不少沙堆。有人說,這些都是大河故道的遺留物,是真的嗎?”

  荀衍點了點頭。“沒錯,黃河決堤有時會漫流至此,王賁引河水灌大梁時,也有大量泥沙淤積于此,那些沙堆有可能就是那時候留下的。仲達,你是擔心沙土被水所侵,大堰不穩吧?”

  司馬懿笑而不語。他的確有這個擔心,但荀衍既然知道,必然有所準備,他就不用多嘴了。

  荀衍回頭看著這個平靜從容,讓人看不出深淺的年輕人,不禁又想到了浚儀城里的陸議。后生可畏,如果有機會,司馬懿也許能和陸議一戰。溫縣司馬看來要發達啊,別的不說,司馬懿兄弟八人,僅是數量就非常人能及,多子本就是家族興望的征兆。潁川荀氏能有今天,和父輩兄弟眾多密不可分。荀氏八龍,司馬八達,不相上下。

  荀衍難得的多說了幾句。這個問題早在當年許攸筑堰時就有考慮,許攸的辦法是深挖,將河道里的沙土先挖掉,再筑堰。也因為如此,工程量比預期的大,再加上許攸又貪財,引發了眾怒,最后工程只完成了一半。他這次在許攸留下的基礎上筑堰,工程量大減,也不用擔心沙土的問題。

  司馬懿聽了,松了一口氣,又奉承了幾句。兩人正說得親熱,突然一聲驚雷炸響,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互相看了一眼,撫掌而笑。

  司馬懿拱拱手。“大雨將至,將軍的功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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