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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1章 虞翻出馬

  孫策與趙岐有一面之緣,而且并不愉快。對趙岐來訪,他既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趙岐是《孟子章句》的作者,《孟子章句》因陸康推崇,印行天下,而他早在印本出現之前就經由陸議之口了解了不少,也算是趙岐的讀者之一。從施政手段上看,他更是孟子理念的踐行者,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在此形勢微妙之時,趙岐來試探口風再正常不過了。

  他上次巡行關中就是為了勸解袁紹和公孫瓚,只可惜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能為孟子作注,并不代表他就有孟子的口才,更何況孟子本人的口才也只是體現在文章里,游說諸侯的實踐可謂是一敗涂地。

  學問再好,他也終究只是一個書生。

  孫策派人去吳縣,請陸康安排接待。陸康與趙岐關系極佳,由他出面接待最為妥當,兩人私下里討論學問也好,登堂公開辯論也罷,由他們自己作主,他不想摻和。

  趙岐九十歲了,他不想把老頭氣出病來,壞名聲。

  他不想見趙岐,趙岐卻想見他。兩天后,趙岐趕到秣陵,與張昭一起出現在孫策面前。

  張昭很無奈。他受孫家父子尊敬,被稱為張公。可是在九十歲的趙岐面前,四十出頭的他是孫子輩的,趙岐非要來,他也不好攔著,只是覺得有些愧對孫策。

  孫策有點煩趙岐。年紀大就可以倚老賣老么?不請自來,強人所難,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當我是軟柿子。孫策臉上堆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熱情洋溢地將趙岐迎上堂,請他入主席,自己則以子弟禮陪坐客席,盡顯尊老重道,同時不動聲色的示意人去請虞翻。

  這種場合,虞翻的戰斗力江東最強。

  趙岐很滿意,欣然入座,得意地瞥了張昭一眼。“子布,吳侯雖然年輕,又軍務繁忙,卻是個守禮之人。你啊,過慮了。”

  張昭陪笑了兩聲,也不解釋。

  寒喧了幾句客套話,虞翻從外面走了進來,拾階登堂,打量了坐在首席的趙岐一眼,疑惑地看看孫策。“主公,這是…哪位先生?”

  孫策很熱情的起身介紹。“仲翔,你來得正好,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太仆趙公,諱岐,字頒卿,《孟子章句》的作者…”

  虞翻拱拱手,很嚴肅地說道:“主公,恕臣斗膽,這不合禮節。”

  孫策心中狂笑,臉上卻很驚訝。“仲翔,此話怎講?”

  虞翻轉身向趙岐拱拱手。“敢問趙太仆從何而來?”

  趙岐撫著胡須,臉上掛著從容的笑意。“京師。”

  “可有詔書?”

  趙岐神情稍滯,遲疑了片刻。“聞說吳侯好孟子之學,岐也不才,略通孟子,故來與吳侯論道。”

  “這么說,是私行?”

  趙岐有些不好回答。他以太仆的身份東行,又故意稱長安為京師,自然不可能是純粹的私行。但朝廷摸不清孫策的態度,生怕自取其辱,又不宜過早的亮明使者的身份。他本來的計劃是先以私人名義接觸,如果孫策愿意接受調解,他就拿出詔書。如果孫策不愿意接受調解,這件事就是私事,與朝廷無關。可是虞翻咄咄逼人,一見面就直逼要害,不給他挪騰的空間,讓他很難應答,斟酌了良久才說道:“雖是私行,卻是為公。岐雖不敏,也曾讀詩書,受圣人之教,不敢以德薄而坐視天下生亂,宵小橫行。”

  虞翻眉毛輕挑,微微頜首。“趙公性清高潔,不肯與閹豎為伍,不肯與貪濁合污,翻深表敬意。只是公私關乎禮儀,趙公年高,可以從心所欲,翻卻不能坐視主公失禮,為天下笑。既然趙公是私行,那就無妨了,請趙公安坐。”

  趙岐聽了,心里極不舒服。虞翻嘴上說無妨,實際上是暗諷他這么做失禮,而且可能連累孫策名聲。可是他又無法反駁。依禮制而言,他雖然年高,但只是九卿,又沒有爵位,身份沒有孫策尊貴,如果是公事,他是不能坐主席的。即使是以私人身份見面,他這么做也欠妥,反倒顯得孫策謙讓。

  當時只是想取勢,好為接下來的說辭鋪墊,孫策一客氣,他就順水推舟的應了,沒想到遇到虞翻這個認死理的,不得不明確地承認是私行。話一挑明,就失去了模糊的空間,有些話就不太好說了。

  趙岐無奈地看了孫策一眼。他雖然年高,卻不糊涂。雖然虞翻是跳出來的打手,幕后主使卻必然是孫策,幾年不見,這少年鋒芒內斂,卻更加棘手了。

  虞翻入座,躬身行禮。“趙公精研《孟子》,所作章句刊行天下,翻也曾拜讀。有些不解之處,想請教趙公當面,還望趙公不棄。”

  趙岐點點頭。他心里清楚,現在談公事是極不合時宜的,只能先談學問,借著學問表明自己的態度,試探孫策的心思。虞翻是留守長史,又是江東人,是孫策當之無愧的心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張纮還要重要幾分,說服了他,才有可能說服孫策。

  “無妨,愿與諸君共論。”

  “謝趙公。敢問趙公,可曾讀過鄙郡先賢王仲任先生的《論衡》一書?”

  趙岐的臉色有點不好看。由盛憲等人編撰的《論衡》已經印行天下,影響很大,他當然也讀了,但他對王充的學問并不認同,尤其是關于孟子的部分。《論衡》中有《刺孟》一篇,專門針對孟子學說提出批評。對于推崇孟子,將一生心血都凝聚在《孟子章句》一書的趙岐來說,王充的學說簡直是大逆不道,尤其是針對孟子性善論的性三品說,簡直是胡說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讀過,但不敢茍同,正當與長史切磋。”趙岐須發賁張,戰意暴漲,準備拿出所有的戰斗力,與虞翻大戰三百回合。

  孫策正中下懷。他讓虞翻來的目的正在于此。他叫來陸議,讓他準備記錄,不能說完就完了,要記下來,將來印成書,白紙黑字,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又讓人去召兩個醫匠來,萬一老趙頭辯不過虞翻,氣暈了,可以立即救人,不能鬧出人命。

  見孫策興致勃勃的安排各項事務,張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接連咳嗽了幾聲,向趙岐遞眼色,提醒他不要輕敵。他是向趙岐介紹過虞翻,但只說虞翻是留守長史,深得孫策信任,卻沒有介紹虞翻的脾氣——他對虞翻的脾氣沒什么好印象,卻也不能在背后說虞翻的不是——趙岐對虞翻的了解不足,貿然應戰,恐怕要吃大虧。

  可惜,這時的趙岐已經進入戰斗狀態,根本無暇留心張昭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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