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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8章 種子

  孫尚英松了一口氣。

  關于這一點,她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兄長孫策不是一個忠臣,他有更大的志向,與天子之間遲早會有一戰。天子同樣如此。婚姻只是一個交易,她就險些成為這項交易的犧牲。虧得有兄長護著,她得以幸免。

  她與曹昂的婚姻不同。至少她以為如此。

  孫尚英沒有再問。既然曹昂已經決定了去秣陵,有什么事可以在路上慢慢說,也可以到了秣陵再說。她相信兄長孫策不會傷害曹昂,他不是那樣的人。

  孫尚英叫來婢女收拾行裝。這些都是她從家鄉帶來的人,曹昂很放心,關照了幾句便起身離席。去一趟秣陵至少要一個月,說不定會更久,他需要安排的事很多。

  出了后院,穿過走廊,來到中庭,陳宮正站在階下,看著墻角的臘梅出神。臘梅開得正盛,半透明的黃色花瓣像一只只小小的玉球,算不上絢淡,卻只有一番雅致。暗香四溢,整個院子里浮動著香氣,其實并不需要站在近前。站得太近反而過于濃郁,向為陳宮不喜。

  曹昂有些意外,緩步走到陳宮面前,含笑看著陳宮。陳宮攏在袖子里的手動了一下,轉身看著曹昂,笑道:“使君,我剛才卜了一卦。”

  曹昂啞然失笑,看來陳宮是真的無計了。“是兇是吉?”

  “明日辰時三刻起程,臘日之前趕到秣陵,便是大吉。”

  曹昂掐指算了一下,皺了皺眉。“才十一天,時間有些緊啊。”

  陳宮點點頭。“確實很緊,幾乎難以實現。”他拱著手,邁步向堂上走去。“所以我還是建議你不要去。天子西征大捷,中興有望,天下士庶翹首以盼,孫策卻自恃力強,不肯俯首聽命,必為眾矢之的。常言道,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他一直以愛民著稱,現在卻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這可不是什么吉兆。依我之見,你還是別去的好,請夫人出面回復使者,就說身體不便,他又能如何?”

  曹昂搖搖頭。“公臺兄,天子西征究竟是什么情況,你我都猜得到。若是天子能閉關殖谷,休養生息,或許還有一戰的機會。若是天子急于求戰,我怕是回光返照,非天下之幸。兗州與豫州毗鄰,吳侯治下的百姓活得好不好,兗州百姓最清楚不過。我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全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陳宮一聲長嘆。“此乃兗州百姓之幸,卻有可能是使君之不幸。使君,人心難測…”

  “不會的。”曹昂眼神清澈,意氣從容。“吳侯乃坦蕩之人。他大可以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我,不必做出這等事來。”他頓了頓,又道:“萬一如公臺兄所言,我也不后悔,在此人間走一遭,雖說功業不成,無德可稱,至少能問心無愧。”

  見曹昂心意已決,陳宮沒有再勸。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曹昂雖然性情溫和,心志卻極其堅定,認準的事明知有危險也不會回頭。他隨即與曹昂商量了相關事務,尤其是兗州與豫州之間的商務往來。曹昂要去見孫策,這些信息必須掌握。與孫策結盟之后,兗州不僅自身的商業得到了一定的恢復,還從豫州與冀州之間的商業往來中得到了不少利益。這對穩定經濟、恢復民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讓兗州世家從中得到了好處。利字當頭,心里還有朝廷的人并不多,他們更擔心的是一旦與孫策開戰,兗州剛剛恢復的經濟又會崩潰。

  曹昂去秣陵也是不得已,他現在的確沒有和孫策正面對抗的實力。

  看完那些數據,曹昂將那幾頁紙仔細的疊好,笑道:“我聽說吳侯制訂了一個五年計劃,卻不知究竟。這次去秣陵,我要好好向他請教,回來之后,我們也制訂一個五年計劃,爭取讓兗州百姓活得更好些。”

  陳宮笑著點點頭。“那我就代表兗州士庶,恭候使君歸來。”

  兩人相視而笑。

  次日。陳宮、曹仁及刺史府掾史出城送行,依依惜別。

  陳宮、曹仁站在岸上,揮手告別。看著曹昂登上船,揚帆起航,順泗水而下,帆影漸漸消失在兩岸的煙柳之中,這才放下手臂,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作為曹昂的左膀右臂,他們都不同意曹昂去秣陵,但一向從諫如流的曹昂這次卻自有主張,堅決要去。他們不知道曹昂能不能安全返回,心里空落落的。

  “公臺,這次要看你的了。”曹仁背著手,步履沉重。

  “將軍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陳宮看著遠處的馬車,淡淡地說道:“使君不負兗州,兗州也必不負使君。”

  曹仁轉頭看了陳宮片刻,轉過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然后叫過親衛,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再次抱拳向陳宮告別。陳宮還了一禮。“請將軍務必把握好分寸。”

  曹仁點點頭,帶著親衛輕馳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上。曹昂去秣陵,政事委托陳宮,軍事委托曹仁,他要抓緊時間巡視各防區,防止孫策突襲兗州,又不能做得太明顯,引發不必要的誤會。在此之外,他還要防備冀州。兩線作戰,兗州形勢嚴峻,曹仁肩上的責任很重。

  陳宮叫過鮑勛,商量了幾句,讓他留守昌邑,自己便上了馬車。他要趕赴各郡,聯絡兗州世家,確保他們與曹昂保持一致,不會被孫策收買。只有兗州世家支持曹昂,甚至不惜一戰,孫策才不敢輕舉妄動,曹昂安全歸來的可能性才存在。

  馬車啟動,陳宮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仔細斟酌著說辭。他與兗州各家都很熟悉,對每一家的性情都一清二楚,該找什么人,該說什么話,他都有所準備。但歸根到底,利害才是根本,要得到世家的支持,要么給世家更多的利,要么讓世家感受到威脅,只有在這樣的基礎上,雙方才有可能坐下來談判。

  “人心不古啊。”陳宮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孟子章句》,翻開第一頁,正是《孟子見梁惠王》篇。看到那一句“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陳宮眼神微縮,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又看,一聲輕嘆。

  “孫伯符,希望你是個真正的大丈夫,不要傷害我家使君,為人間留點仁義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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