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靖愣住了,盯著劉備,一動不動。劉備皺著眉,轉身欲走。
關靖突然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劉備,拽住劉備的袖子。“府君,靖以為不妥。”
劉備的臉突然變了色,掙脫關靖。“元安,你沒見過孫策其人,不知道他的稟性。他歷次作戰都是率精騎直突中軍。如果他圖謀幽州,我就是他的目標,上了他的船,還能活著回來嗎?”
“府君,你是怕他嗎?”
劉備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關靖。他與關靖相處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關靖如此直接,一點情面也不留。他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元安,你這是何意?”
“府君,狹路相逢勇者勝,若未戰先怯,如何能勝?”
“誰…誰說我怕他?”劉備也急了,扯著嗓子喊道:“我為何要怕他?這兒是幽州,不是中原,我是主,他是客,我…”喊了兩聲,又覺得反應過點過激,讓人看起來真有些怕孫策似的,連忙又降了聲音。“我…我是擔心袁譚趁虛而入。”
“如果府君擔心袁譚,那就更應該去迎接孫策。孫策到此,你不親迎,于情于理都不合,只會讓人覺得府君與孫策不和,孤立無援。如此,公孫續、太史慈就不是助力,而是對手。如此,袁譚才會趁虛而入。”
劉備眨著眼睛,猶豫不決。他覺得關靖說得有理,但他真的不想面對孫策。離開豫州這么多年了,他總覺得孫策對他有成見,想找機會取他的性命。當初在小黃,如果不是簡雍苦諫,孫策根本不可能救他。現在孫策一心想取幽州,這時候去見他,萬一被孫策咔嚓一刀砍了腦袋怎么辦?可是如果不去,孫策生了氣,讓公孫續、太史慈從他背后捅一刀,也確實夠他受的。就算孫策不計較,讓袁譚、張則看出他與孫策的貌合神離,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總而言之,如果不去,后果很嚴重。
見劉備猶豫,關靖又說道:“府君在中原時,曾是孫策故吏,你回到幽州,在漁陽屯田練兵,也多得孫策支持,就連府君腰間懸的劍都是孫策所贈,如今他奉詔巡視至此,府君避而不見,還要他來安次見你,這未免有悖道義,靖雖愚昧,竊為不取。況且…”關靖頓了頓,又道:“府君不迎,難道讓關羽去迎嗎?”
劉備心里咯噔一下,咬咬牙,用力拍拍額頭。“我再考慮考慮。”
關靖躬身施禮。“府君,當斷不斷,自受其亂。泉州就在海邊,關羽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劉備心亂如麻,連連擺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關靖退了下去。劉備在堂上來回踱步,猶豫不決。他實在不想去見孫策,但他又不能不去。道義什么的且不說,讓關羽單獨與孫策見面非常不妥。關羽義字當先,孫策來了,他肯定會去見,而且他一向自行其事,根本不會考慮到這么做會有什么影響。孫策慣會花言巧語,蠱惑人心,關羽若是中了他的毒,不知道又會捅出多大的麻煩來。
劉備想來想去,派人叫來趙云和張飛,把自己的兩難困境一說,希望他們幫自己拿這個主意。趙云、張飛都覺得應該去,不過應該做些準備措施,以防變生肘腋。張飛則留守安次,以防袁譚有異動。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決定第一件事是給關羽送信,讓他做好防范措施,尤其不能單獨和孫策見面。然后集結三千精騎,由趙云親自率領,護送劉備,既是保證劉備的安全,也作為儀仗,表示對孫策的重視。
得知劉備將率三千精騎前來歡迎自己,孫策啞然失笑。
“我真是受寵若驚。”他對先一步趕來接洽的關靖說道。
關靖笑道:“府君對君侯感恩在心,得知君侯奉詔巡視八州,喜不自勝。幽州百戰之地,黎民受苦已久,若君侯能平定幽州,使幽州黎民重沐朝廷恩澤,誠幽州之幸,朝廷之幸。”
孫策笑而不語,關靖處處往朝廷身上扯,自然是要提醒他誰才是真正的對手,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劉備身上。這人雖不出眾,卻也是劉備麾下不多的明白人。歷史上他為公孫瓚殉死,也算個有底線的人。這樣的人就留在劉備身邊吧,讓劉備能多撐一會兒。公孫續身邊不需要這樣的人,軍謀處有太多可以選擇的謀士,他已經安排好了。
“長史是幽州人,又任公孫伯珪長史多年,想必對幽州形勢有所了解,能否指教一二?”
“不敢,君侯有問,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剛才說平定幽州,不妨就從這里說起吧。”孫策倒了兩杯茶,伸手相邀。“聽麋子仲說,你是幽州人中難得喜歡喝茶的,備了一些,請長史品嘗。”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關靖接過茶杯,心里很舒坦。他和麋竺只見過一面,麋竺居然還記得他喜歡喝茶,孫策又特地備了茶款待他,不管這里面有多少客套的成份,禮節總是讓人滿意的。他喝了兩口茶,連連點頭,贊了幾句,這才回歸正題。
“如果打一個粗淺的比方,中原是胸腹,柔軟細膩,有最肥沃的土地,能養活更多的人,幽州則是皮骨,風吹日曬,粗糙如石,有最冷的風,有最堅忍的百姓。自古以來,燕趙并稱,燕山與太行相連,擋住了草原上的胡人,才有了中原的安定。如果幽州淪陷,胡馬越過燕山,進入冀州,飲馬黃河,則中原涂炭,良田荒蕪,太平不可期矣。”
孫策不置可否。關靖這話說得有道理,但他不僅是在說天下大勢,更是在提醒幽州落入袁譚手中的危險更甚于掌握在劉備手中,畢竟和草原上胡人關系好的是袁譚,而不是劉備。
“但幽州苦寒,耕地有限,不能自給,又時時與胡人交戰,歷任刺史、太守死于公事的數不勝數,烈士前仆后繼,幽州幾乎家家有為國守邊而亡之人,損失不可謂不大,耕種也必然受影響。中原安定,還能割青徐二州的賦稅以補充,蟻賊四起,青州荒殘,徐州半廢,幽州如斷糧之戰士,雖有一腔熱血,卻支持不了太久。君侯奉詔巡邊,安定八州,救民于水火,此誠陛下之英明,幽州之大幸。”
孫策無聲地笑了起來。“長史所言,的確有理,只不過答非所問。”
關靖尷尬地拱拱手。“還請君侯指教。”
“幽州是北疆門戶,不能須臾有失,從中原割賦稅以補充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不過這賦稅是用來守邊的,不是用來賞賜胡人的,你說是不是?”
關靖點頭贊同。“君侯所言甚是,當初公孫伯珪與劉使君不睦,就是因為征撫的理念不合。”
“公孫伯珪一心殺賊,但幽州人卻沒幾個支持他的,鮮于輔、田疇等人都支持劉虞,這是何道理?似乎與你所說的不太吻合啊。”
“這個…”關靖瞥了孫策身后的公孫續一眼,欲言又止,顯然是對公孫瓚的有些做法不敢茍同,但又不便當著公孫續的面說得太直白。
“公孫伯珪戰歿,劉玄德接收了他的舊部,我想問的是他對胡人持何種態度?是效劉虞故技,隱忍退讓,割肉飼狼,還是繼公孫伯珪未竟之事業,與胡人血戰到底?”
關靖沉吟不答。這是一個坑。如果劉備學劉虞走安撫的路子,孫策顯然不會承認。可若是說劉備學公孫瓚,繼續征討胡人,這恐怕也不行,公孫瓚就是眼前的例子,劉備是不可能明知行不通還要往前走的。
“君侯,恕我直言,與胡人作戰不同于中原,以公孫伯珪之勇武尚且步履維艱,何況劉府君立足未穩?他是心有余而力不余啊。正因為如此,君侯的幫助才不可或缺…”
“難道劉玄德連公孫度都不如?”孫策打斷了關靖,接著又問了一句:“他連自己的家鄉都守不住,我怎么能相信他守住幽州?我怎么知道辛辛苦苦送來的糧食不會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關靖無言以對。
“煩請長史帶句話,他若有心,不用帶著三千騎來迎我,我不在乎。三千騎算什么,我在官渡時面對袁紹一萬騎,一樣擊而破之。我倒是希望他能帶一個收復涿郡的計劃來,讓我相信他有坐鎮一方的能力。若他沒有,那我就親自動手。”他端起茶杯,毫不掩飾眼中的鄙視。“青徐糧食再多,也不養廢物。”
關靖面紅耳赤,如坐針氈。
“還有一件事有勞長史。”
“請君侯吩咐。”
“請代我向益德問好,讓他保養好丈八蛇矛,不要生銹了,將來還要用。”
關靖眼神微閃。“還有嗎?”
孫策明白他的意思。“還有就是趙子龍,雖未謀面,傾慕已久,希望很快就有機會和他并肩作戰。”
關靖看著孫策不說話。孫策微微一笑,神情狡黠。“云長那兒就不勞煩你了,一來他不喜歡你們這些讀書人,二來我有幾句私己話要當面對他說,不足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