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很不高興,喝問究竟。閃舞何衡不好意思說,孫策也不說,陳逸夾在中間,只好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何衡,但何衡說不出口,只好由他代勞。這些天,他和朱儁相處還算愉快,希望朱儁能賣他這個面子。
朱儁聽完,瞥了面紅耳赤的何衡一眼,淡淡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伯符。”
何衡大失所望。他來求朱儁,可不僅是想求何夔一面,而是想把他帶走。如果能請朱儁出面,讓孫策放過何家,那就更好了。萬萬沒想到朱儁居然按照孫策的決定辦,不放何夔走。
“子平,君子固窮,這難道就是說說的嗎?天下形勢如此,關中大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就連天子都為此減食。孫將軍為了支援朝廷,多方籌措,節衣縮食,你們還有心思挑三撿四?唉,久聞你們何家奢侈豪汰,只當是世家子弟習氣,沒想到竟如此不識大體。不識民生艱苦,如何能行圣人之道?我不想見他了,你自己去吧。”
何衡臊得無地自容。朱儁這可不僅是批評何夔,連他也一起批評了,不敢再多嘴,躬身請罪。朱儁也不理他,讓孫策安排人領何衡去見何夔,真的不見了。
何衡跟著陳逸,灰溜溜的去了。等他們出了門,朱儁余怒未消,拍著案,著實數落了幾句。一時感慨,竟落了淚。孫策也不自在起來,連忙勸慰。
朱儁老淚縱橫,痛心疾首。“唉,伯符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世祖當初撥亂反正,感于人人逐利,不知忠信,這才獎掖儒學,提倡氣節,苦心經營數代,好容易看到一點太平盛世的希望,誰曾想這些讀書人卻先敗壞了,虛言經義,空談道德,只知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卻忘了圣人本意,還說什么今日不作樂,更待何時。你聽聽,這哪里還有一點以天下為己任的樣子。張角傳道時他們不辨真偽,以論道講經為時尚,等黃巾大起,他們又亂了手腳,全無方略,居然想誦經退敵。長久以往,士風不振,如天下何,如圣人何?”
孫策深表贊同。“朱公所言極是,我設講武堂,建木學堂,提倡古學,也是希望士人能返本清源,重樹正氣。士乃四民之首,士風不正,民風如何如正?”
朱儁掏出手巾,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點頭贊同。“自從清議盛行,讀書人便多務虛,此風不可長,當以實業救之。伯符,你做得很好,欲救時弊,空談無益,還是當身體力行。陳國度田的事進展如何,能籌集到足夠的糧食嗎?”
孫策連忙解釋了一下。滿寵還在陳國度田,有陳王寵和陳相駱俊配合,這事進展得還算順利。有陳留遮蔽,陳國成為戰場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難度遠遠不如梁沛。
朱儁搖搖頭,提醒孫策不可大意,不能僅把目光放在陳國、陳留,還應該把洛陽包括進來。黃琬是袁紹的支持者,他坐鎮洛陽,就是要與袁紹成犄角之勢,大戰一起,他肯定會進攻潁川、陳留。洛陽這兩年屯田效果尚好,但也只是勉強穩住局面,經不起折騰。一旦有風吹草動,屯田的百姓就可能逃亡,南陽、潁川都會是目標。如果不做充足準備,難免有饑荒發生。
孫策很感慨。朱儁畢竟不是世家子弟,他是從底層一步步走上來的,觀點很務實。
“多謝朱公教導,我會盡可能做好安排,不讓一個難民餓死。”
“能有此心,縱不讀書,也當得起一個仁字。”朱儁很欣慰,沉思了片刻。“聽說何伯求也在你這里,我想見他一面。”
“行,我立刻去安排。”
“不,我去見他。三十年的老朋友了,不能讓他覺得我欺負他。”
孫策瞅瞅朱儁,見朱儁態度堅決,只好點頭答應。“朱公,明天行嗎?”
何颙與張邈對面而坐,正在對弈。他手里拿著一把蒲扇,扇得呼呼作響,卻還是滿頭大汗。棋局形勢不妙,他冥思苦想了半晌,還是找不到破局之道,蒲扇一會作換到左手,一會兒換到右手,棋手拿起來又放回去,三番幾次,就是無法落子。
張邈坐在他對面,手里捏著兩顆棋子,磨得沙沙作響。蒲扇放在一邊,他只要借何颙的風就夠了。
“伯求兄,別裝了,你輸定了。”
“誰說我輸了?”何颙眼睛一瞪,面色微紅。“我還沒落子,就不算輸。”
“行,行,你慢慢想,我去活動一下身體,走兩趟五禽戲。”張邈站了起來,雙手叉著腰扭來扭去。“這五禽戲不錯,每天早晚各練一趟,我這腰腿舒服多了。”
“快去,快去,莫要影響我思考。”何颙揚揚手,不耐煩地說道。
張邈哈哈一笑,正準備調侃他兩句,孫策陪著朱儁走了進來。何颙正低頭看棋,沒注意。張邈卻一眼認了出來,連忙趕到何颙身邊,扶他起來,低聲說道:“伯求,太尉朱公偉來了,你我自由可期。”
何颙一愣,轉頭一看,也吃了一驚,卻一動不動,只是眨著眼睛,打量著朱儁。朱儁緩步走了過來,低頭看了一眼棋局,冷笑一聲:“何伯求,三十年不見,你這棋力不見漲,反倒越發孱弱啊。”
何颙眼皮一番,伸手相邀。“敢請教?”
朱儁揮揮手,示意何颙閃開,他自己坐在何颙的席上,拈起棋子,“啪”的一聲落子。張邈不敢怠慢,坐了回去,聚精會神,與朱儁對弈。朱儁殺法凌厲,招招搶攻,幾個棋子一落,就連孫策這半桶水都看出張邈形勢不對了。
何颙見了,不禁訕訕。“公偉弈棋如用兵,殺伐之氣甚重啊。”
“棋局如戰場,棋子為兵力,比的就是排兵布陣,互相攻伐。不僅要有運籌帷幄的大局觀,更要有短兵相接的戰力和勇氣。”朱儁重重的投下一子,宣布戰斗結束,轉頭瞥了何颙一眼。“你啊,只適合爭一隅之長短,胸中全無大局,終究不脫游俠習氣,卻偏偏不自量力,總想著要指點江山,豈能不敗?”
何颙歪了歪嘴,看看一旁含笑而立的孫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