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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2章 天塌不下來

  天子坐在榻邊,挽著荀的手,沉默不語。.

  燈光下,荀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嘴角殘存的血跡非常刺眼。天子從袖子里取出手巾,小心翼翼地拭去血跡,看了看手巾上的鮮血,小心翼翼的疊起,收回袖子里。

  “陛下…”荀的眼皮顫了顫,卻還是沒能睜開眼睛。

  “令君,我在這兒。”天子輕拍荀的手。“好好休息,不用擔心,天塌不下來。”

  荀的嘴角微微上挑,緊皺的眉心慢慢松馳下來。過了一會兒,鼾聲輕輕響起,荀睡著了。天子將他的手放回薄被下面,站了起來,沖著一旁的唐姬點了點頭,走了出去。鐘繇在廊下站著,見天子出來,連忙上前施禮。天子示意鐘繇跟他走,兩人離荀所在的偏殿遠了些,天子才開口說道:“蔣干和令君說了些什么?”

  “臣不在場,不知道他們說些什么,只能猜測。”

  天子很驚訝。“你不在場?”

  “是的。臣在二十步之外。”

  天子仰起頭,看著滿天繁星,思索片刻。“這么說,孫策還不想把事情鬧大?”

  鐘繇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天子收回心神。“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盡可能的詳細一些,不要漏過任何細節。”

  “唯。”鐘繇應了一聲,把蔣干來見自己,要與荀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原原本本,絲毫不漏。說完之后,從袖子里抽出一份清單,雙手遞給天子。天子接過來一看,笑了一聲:“見面分一半,如何?”

  鐘繇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陛下,臣一錢不留,全部獻給陛下。孫策對朝廷不滿,今年的貢賦很可能會停掉,朝廷用度不足。這些禮物若能稍緩朝廷之急,比臣揮霍有利。”他頓了頓,又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孫策如此慷慨,是想收買臣。這是魚餌,聞起來美味,實則致命。”

  天子忍俊不禁,輕輕抖了抖禮單。“你是個明白人。不過,朕不能太過份,一半就夠了。尤其是這些南陽紙,給別人用太浪費了,只有你的書法配得上。”

  鐘繇連忙謙虛了幾句。天子將禮單還給鐘繇,向前走了兩步,又說道:“那你說說看,孫策對朝廷哪些事務不滿,居然要停掉貢賦。”

  “臣以為,孫策雖然少年輕狂,但輕重還是分得輕的,就算對朝廷有些不滿,也不至于停掉貢賦,落人話柄。他這么做,等于自絕于朝廷。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他不會這么做。”

  天子點點頭,示意鐘繇接著說。

  “之所以如此,是有人不臣在前,而朝廷沒有及時予以懲戒,致使孫策認為太阿倒持,朝廷已經不是陛下的朝廷,而是某人的傀儡。”

  “某人是誰?”天子回頭看鐘繇一眼,眼神冷冽。

  鐘繇吃了一驚,抬起頭,迎著天子的目光,突然發現天子最近長高了不少,已經和他差不了多少了,當他低著頭的時候,天子甚至比他還高。

  天子長大了,他今年十四歲了。這些年的苦難沒能摧毀他,卻磨練了他。

  鐘繇稍一思索,斬釘截鐵的說道:“袁紹。”

  天子收回目光,恢復了那副淡淡的樣子。“袁紹怎么不臣了?他不是已經承認朕的血脈了嗎,也向朝廷上表稱臣,承認錯誤,這些還是令君從中運籌的呢。”

  “袁紹的確上表稱臣,但他給州郡下命令時依然以詔書自稱。孫策去年奉命赴會稽上任,丹陽太守周昕、吳郡太守許貢、故會稽太守郭異擁兵抗拒,先后為孫策擊破,他們收到的文書也落入孫策手中。周昕、許貢陣亡,孫策派人將郭異檻車征送廷尉,本是不敢自專,要請朝廷決斷,可是朝廷到現在也沒有處理此案,孫策有所不滿,也在情理之中。”

  “有這樣的事?”天子眉頭緊皺,驚訝不已。

  “陛下,臣查過此事,郭異等人還在廷尉獄,從未審問。”

  天子哼了一聲:“還有呢?”

  “不久前,孫策與袁譚大戰,袁譚戰敗被俘,袁紹雖未及時反擊,但正在調集兵馬糧草,如無意外,秋后必有大戰。依陛下方略,太尉朱駐洛陽一是蔽護關中,守護舊都;二是平衡袁紹與孫策,為朝廷恢復元氣爭取機會。現在借著天災的由頭罷免朱,由黃琬接任,有策應袁紹,夾擊孫策的嫌疑。”

  天子輕笑一聲:“孫策怕了?”

  鐘繇不說話。

  天子想了想,又道:“如果黃琬策應袁紹,能擊敗孫策嗎?”

  “不能。”

  天子再次回頭打量著鐘繇。“為什么?”

  “陛下,關中大旱,洛陽、兗州、豫州都會受影響,黃琬沒有足夠的糧草,能否自保尚有疑問,如何能進攻豫州?就算他們有所斬獲,孫策可以退守荊州、揚州,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袁紹奪取大災之后的豫州,以冀州一州之力接濟兗州、豫州兩州,賑災尚且自顧不暇,哪有余力進攻?”

  天子微微頜首,輕嘆一聲:“的確不是一個好機會。”

  “陛下,孫袁交戰,只是中原易手,不能決勝負。可若是孫策忙于備戰,沒有糧食支援朝廷,關中百姓外逃,朝廷損失可就大了,剛剛恢復的元氣很可能就此喪失殆盡。”

  天子走到偏殿前,撫著破舊的漢白玉欄桿,輕輕吐了一口氣。“是啊,孫袁相爭,最先倒下的卻是朝廷,難怪令君為此傷神。元常,你說,朝廷落魄至此,還有中興的希望嗎?”

  鐘繇突然笑了一聲。天子有些意外,眨眨眼睛。“朕是不是太天真了?”

  鐘繇咳嗽了一聲,向天子拱手施禮。“陛下,恕臣失禮。臣并無他意,只是覺得陛下與令君相處太久,受他影響太深。陛下,論道統,大漢四百年,袁氏不過百年,袁氏不如劉氏遠甚,孫氏更不值一提,由孫堅任長沙太守算起,至今還不到十年。論地利,孫氏起于豫州,四戰之地,遠不如關中山河四塞。孫策能在數年之內割據東南,陛下何愁不能用穩定關中,半有天下?陛下,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何況陛下乃劉氏子孫,天下之主?縱使事有不濟,陛下難道還不能效高祖故事,退守漢中,做一漢王嗎?”

  天子無聲地笑了笑,看著遠處初升的明月,輕聲說道:“元常,令君如月,雖然皎潔,卻未免清冷。你是火炬,不僅能照明,還能取暖。令君有恙,你代領尚書令,督辦郭異的案子。”

  鐘繇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禮,一揖到底。“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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