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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7章 謀與斷

  袁紹轉過身,背著手,看著遠處的山巒。閃舞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向系在一旁的坐騎。沮授還站在一旁出神,袁紹見他沒動靜,咳嗽了一聲。沮授一驚,回過神來,連忙跟上。兩人上了馬,并肩向回走。有時路窄,沮授落在后面,過了這一段,袁紹就會在前面等他跟上。

  但兩人一直沒有再交談,各自想著心思。在偶爾落后的時候,沮授會不自覺地看袁紹的背影。袁紹的背很直,而且很厚,與寬寬的肩膀很相稱,看不出一點衰老的征兆。如果說一定要挑出一點毛病,那就他的脖子有點前傾,似乎無法承受頭的重量。

  應該是身材過于高大的緣故。沮授暗自想。袁紹身材高大,將近八尺,再加上胯下這匹烏桓良駒,他騎在馬背上時遠比一般人高大,即使對方也騎馬,也會比他矮一頭,如果對方是站在地上,他更要低著頭才行。長期以往,他有些習慣性的低頭。

  眼看著郭圖、田豐等人就在遠處。袁紹忽然回頭看了沮授一眼,笑道:“公與看了一路,是不是覺得我老了?”

  沮授吃了一驚,連忙搖道:“主公春秋正盛,如何能說老?”他頓了頓,又道:“我記得漢高祖入關,封漢王時,大約也是這個年紀。”

  袁紹“噗嗤”一聲笑了,隨即又搖搖頭。“這里不是關中,我也無意封王。當年光武皇帝能在河北立足,因為河北豪杰的支持,定鼎中原,一匡天下。他那時多大,應該尚未而立吧?原本以為光武皇帝已經算得上少年英雄,如今見了孫策,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少年英雄。”袁紹輕嘆一聲,眉宇間露出幾分失落。“我在他這個年紀,剛剛做濮陽令。后生可畏,誠不我欺。”

  沮授皺著眉,忽然輕笑一聲:“主公,漢高祖當時面對項羽,可能也是這么想,可是數年后,垓下一戰,項羽自殺,漢高祖登基為帝。”

  袁紹揚揚眉,欲言又止。

  兩人來到眾人面前,袁紹朗聲笑道:“春色正好,公與提議效圣賢故事,登泰山而小天下,諸君意下如何?如果沒什么意見,元皓,你擇一吉日,我們一起登山去。”

  田豐莫名其妙。袁譚新敗,兗州形勢如此緊迫,沮授怎么會提議登山,而且是登泰山?泰山可在百里之外,而且盜賊縱橫,安全是一個大問題。他看向沮授。沮授明白他的意思,卻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有任何表示,只好強笑著,不作回應。

  沒等眾人有什么反對意見,袁紹策馬回城去了。郭圖等人緊緊跟上,田豐落在后面,沮授這才有時間把經過說了一遍。田豐聽完,瞪了沮授一眼。

  “你啊,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沮授不解,連忙向田豐請教。田豐撫著胡須。“若從年歲論,援引高祖故事開解主公原本不錯,但高祖本是無賴出身,項羽卻是楚國貴族之后,與如今的形勢相若嗎?你這么說,除了提醒主公年歲之外,別無他用。”

  沮授微怔,隨即恍然大悟,用力拍了兩下額頭。“元皓兄教訓得是,是我糊涂了。”

  田豐接著說道:“主公入河北,原本就是效光武帝故事。光武帝為何能在河北立穩腳跟?”

  沮授眼珠一轉,若有所思。“主公想與河北豪杰聯姻?”

  “沒錯。主公年歲已長,李氏在前,劉氏在后,就算他有意,只怕也沒人愿意嫁給他。袁顯思作為嫡長子,原本是最合適的,但他一來成親在前,二來不得主公歡心,所以沒人提及,如今他戰敗被俘,可以排除在外了。我聽人說,逢紀曾打聽冀州哪家有合適的女子,似乎是想為袁顯奕婚配。可是誰都知道,主公中意的嗣子并不是次子袁顯奕,而是三子袁尚,所以這件事一拖再拖。眼下形勢不同,主公急于穩定形勢,不得不用婚姻來維系人心。”

  沮授連連點頭。“還是元皓兄見微識著。這么說,主公持重之意難改?”

  田豐轉頭看了沮授一眼,一聲嘆息。“僅形勢而論,你的建議無疑最佳。就現實而言,持重亦未嘗不可。袁顯思數萬大軍被破,主公若出征,至少需要同等兵力才有勝負。算上曹昂、朱靈的余部,至少還要再召集三萬人。這么多兵馬,絕非一偏將可任,非主公親自出征不可。如此大戰,豈是一言兩語能定的?能左右主公心意者,非你我也,唯審正南。”

  沮授心有同感,跟著嘆了一聲。他和田豐一樣,只是謀士,謀劃得再好,如果審配等實力派不支持,袁紹也只能望洋興嘆。

  “公與,你回一趟鄴城吧。這件事關系到主公的大業,更關系到整個河北,不能掉以輕心。你去鄴城,和審正南說明白,爭機也罷,持重也罷,都要共進退。”

  沮授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遠處,郭圖微微側頭,目光透過人群,看著落在后面的田豐、沮授,嘴角掠過一絲不屑的笑意。回到城中,在府前下馬,袁紹示意眾人不必跟他進去,只是看了郭圖一眼。眾人陸續散去,郭圖慢騰騰的收拾著,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跟了進去。已經有人候著,將他引到后堂。

  袁紹脫了大氅,只穿著一身春衫,正在院中舞刀。身姿矯健,出手凌厲,一點也看不出年近半百的模樣,反倒多了幾分中年人特有的沉穩和大氣。

  郭圖靜靜地站在一旁。他不用看都知道,袁紹手里拿的正是他所獻的思召刀。此時此刻,袁紹舞刀,而且用這口刀,他已經大致猜到了袁紹的意思。刀者,到也。袁紹心中猶豫,需要有人幫他做出決斷。沮授、田豐都是難得的智謀之士,但他們只是謀士,他卻是袁紹的思召刀。

  “公則,兗州之事,你有何見解?”不知什么時候,袁紹站在郭圖面前,還刀入鞘,有些微喘,但控制得很好,看起來很平靜。

  “兗州之事?”郭圖皺了皺眉。“主公言重了吧,區區半個山陽而已。”

  袁紹微怔,嘴角輕輕挑起。“公則有大將之風。那你便說說這半個山陽之事。”

  郭圖清咳一聲,從袖子里抽出那份清單。“主公不妨先看看這個。”

  袁紹接過清單,瞅了一眼,又遞了回去。“原本以為曹昂與孟德不同,現在看來,還是一脈相承啊,什么事情都想用錢解決。曹家不是被孫策抄了么,他怎么還有這么多錢?”

  郭圖不緊不慢地將清單疊好,重新收回袖中。“主公,這不是曹家的錢。”

  袁紹愣了片刻,眼神微縮,比手中的思召刀還要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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