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荀攸答應與郭嘉一起布局,孫策很意外。這不符合荀攸的性格。可是一看郭嘉那得意的眼神,孫策又明白了。
荀攸并不是不愿意發表意見,而是不愿意隨便發表意見。愿不愿意說,一要看人,二人看時。如果人和時都對了,他還是愿意表達自己的。所謂不得其人而言,失言;得其人而不言,失人。眼下這個場合不論是人還是時都非常難得,又被郭嘉刺激,他也有了表達的欲望,這才接受郭嘉的挑戰。
這既是郭嘉針對荀攸設的一計,也是為荀攸創造的機會。荀攸自然明白,所以欣然應戰。
“知已知彼,百戰不戰。將軍的對手是袁紹,因此應該先了解袁紹是何等樣人。”
郭嘉清了清嗓子,說了開場白。孫策精神一振,豎起耳朵,全神貫注。他與郭嘉多次討論過天下大勢,但心隨境轉,形勢在變,人也在變,沒有人會一成不變。他對此深有體會。兩年前他剛到這個世界時自信滿滿,以為自己是先知,現在才知道,歷史記載縱使不全是謊言,至少也是很片面的。
誰會想到袁紹才是三國時代真正的大佬?
他會變,袁紹也會變。就歷史記載而言,袁紹前期的英明果斷和后期的昏憒反差之大,常讓人瞠目結舌。即使是歷史上簡略的記載也能讓人咋舌,而現實中的現實之大比歷史記載有過之而無不及。初平元年成為盟主,率山東諸侯討董,建安四年擊敗公孫瓚,據有四州,再到建安七年嘔血而死,前后只有十二年時間,就完成了他人生中最輝煌到最落寞的轉折。
“我曾到河北,與袁紹有數面之緣。以我觀之,袁紹兼有自信與自卑兩種性格,而且極其強烈,這使他既寬厚又狹隘,既仁慈又殘忍,既隱忍又易怒,既理性又瘋狂,而這之間的轉換看似無規律可循,其實非常簡單,就在于有沒有觸及他的尊嚴…”
郭嘉一邊來回走動,一邊搖著羽扇,大冬天的,他這把羽扇也不離手,扇得呼呼作響。由于太用力,有羽毛被甩了出來,圍著他飛舞,他卻沒有注意到,只是口若懸河的分析著袁紹的性格,思路極其跳躍,一會兒講到袁紹年輕時,一會兒又說到現在,如果不注意聽,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
“袁紹出奔,目標直指渤海。為什么會去渤海?原因有二:一是他的目標是冀州,渤海在冀州東界,又在海邊,進可取冀州,退可跨海去遼東。二是因為他在渤海早有安排,只是當時沒想到會用在自己身上。”
“什么安排?”孫策好奇的打斷了郭嘉。
郭嘉一愣,隨即看了看荀攸。“公達,你來解釋一下?”
荀攸一愣,嘴角抽了一下。郭嘉目不轉睛地盯著荀攸。荀攸避而可避,窘迫地挪了一下身體,欠欠身。“當今天子原本封渤海王。按本朝故事,少帝登基后,他應該就國。先帝在世時有意易儲而不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大將軍便在渤海安排了一些人,希望能輔佐渤海王安心王位,莫作非份之想。”
郭嘉哈哈大笑。“公達,說得那么隱晦干什么,什么輔佐渤海王,就是想斬草除根,制造個意外身亡之類的。袁紹不僅是黨人領袖,他還天下游俠兒仰慕的首領,好為刺客的人比比皆是。”
郭嘉一邊說,一邊戲謔地看著荀攸,眼神調侃。孫策看得清楚,心驚肉跳。他知道荀攸就是一個刺客,他和何颙曾經想謀刺董卓,只是出了意外,沒能成功。除了他們之外,曹操也做過刺客的人,野史記載他曾行刺張讓不成,演義里改成獻七星寶刀,刺殺董卓。但歷史上的確有人打算行刺董卓,那人叫伍孚,就是汝南人,和袁紹一樣曾是何進大將軍府的掾吏,應該也是袁紹的追隨者。
原來袁紹去渤海是因為他在渤海早就設了局,就等少帝登基,渤海王就國。后來渤海王改封陳留王,張邈隨即由騎都尉遷陳留太守。沒想到董卓攪了局,要廢少帝,立陳留王,袁紹被迫出逃,渤海反倒成了他的根據地。
周瑜用玉如意輕敲案幾,輕笑道:“郭奉孝,說正事。”
郭嘉歪歪嘴。“哈哈哈,我一直在說正事啊。為什么說這件事?這件事說明了袁紹兩個特點:謀定而后動,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安排,以備不測,此其一也;他以領袖自居,身邊從來不乏追隨者,勢傾天下,此其二也。這是優點,同時也是缺點。謀定而后定,一旦事情出了意外,沒有按照預定方案進行,他就會亂了陣腳。以領袖自居,就容不得其他人的冒犯,凡是觸及他尊嚴的人,不管他是誰,必除之而后快。”
郭嘉轉身看向孫策。“很不幸,袁公路就是其中之一,出身是袁紹最不能觸碰的逆鱗。”
聽到這里,孫策已經明白了郭嘉的意思。他淡淡的說道:“就算他肯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他的。袁將軍去世前,留下三句遺言,其中一條就是要我無論如何都要干掉袁紹。”
郭嘉早就知道這句話,周瑜也知道,所以他們都很平靜。荀攸卻是第一次聽說,不禁愕然。這袁家兄弟還真是與眾不同,都將對方視為死敵。他眼珠一轉,不動聲色地看了一圈,知道孫策這句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郭嘉和周瑜早就知道。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孫策已經將他納入這個心腹的名單之中。可想而知,郭嘉今天是要他逼他表明態度,剛才讓他說破袁紹在渤海的布局只是開始,不說也不行。
這句話傳到袁紹耳中,他再想投袁紹就不可能了。
郭嘉點點頭。“將軍與袁紹是命中注定的對手,遲早會有一戰。可這是一個意外,至少對他來說,將軍從來不是他計劃中的對手。所以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他從來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將軍身上,以為袁譚、周氏兄弟足以從南北兩個方向困住將軍,即使將軍擊潰周氏兄弟,他還以為劉繇能力挽狂瀾,穩定揚州。如今將軍取揚州如探囊取物,不到一年,揚州六郡只剩下豫章,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
郭嘉搖了搖只剩下不到兩根羽毛的羽扇,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是一個意外,他不適應這樣的意外,所以才會急于補救。急則出錯,這是一個破綻。公達,你打算如何利用這個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