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弘和孫策幾句話就談崩了,閻象連忙將他們分開。“文明,孫郎,你們都消消氣,現在可不是斗氣的時候。孫郎,軍情緊急,楊文明是擔心時局惡化,一時口不擇言,并非對令尊不敬。文明,你也是的,孫郎為救袁將軍不惜生死,親冒鋒鏑,他對袁將軍的忠心日月可鑒。”
楊弘眼角抽動,氣呼呼地扭過了頭,鼻息粗重,像是被激怒的公牛。
孫策眼神譏誚。他已經明白了閻象、楊弘的意思。增援武關的必要性毋庸置疑,但他們并不僅僅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他,這背后藏著奪他兵權的意思。輜重營是他的殺手锏,把輜重營調到陳瑀部下,陳瑀、橋蕤借此機會立下戰功,就能壓他一頭。如果再將他部下的黃忠等人策反一兩個,那就更完美了。
很荒謬吧?一點也不荒謬。孫堅身為豫州牧,已經有實力和袁術平起平坐,他這次救袁術又立下大功。袁術如果不死,以袁術的性格肯定是會重賞他。到了那時,他們父子手握重兵,尾大不掉之勢已成,誰能制衡他們?身為心腹謀士,閻象、楊弘必須考慮這樣的可能性,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之中。
但孫策不可能這么配合他們。他不是什么忠臣,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他救袁術不是因為忠,最多算義氣,是那種稟性相投,朋友之間的義氣,而不是君臣之義。
想搶我的成果?滾一邊去。別說你們,就算是袁術來都不行。我可以從曹操手里救下他,可是他要想對我不利,那我也不介意現在再砍了他。
忠義于我如浮云啊。
閻象苦笑道:“孫郎,老子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能長保。詩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尊父子忠心耿耿,將軍知道,我們也知道,絕不會懷疑,但令尊孫將軍已領豫州,如果你再持有重兵,難免會有人以為你們父子將和袁將軍分庭抗禮,無所適從,各懷心思。當此生死存亡之際,我們可不能不顧大局,任性而為啊。”
孫策斜睨著閻象。這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啊。你大概不知道,袁術之前就把底透給我了,有人建議他要防著我們父子。那時候楊弘還在城里,袁術身邊的謀士就是你閻象,除了你還能有誰?現在給我裝和事佬,嘿嘿,你當我傻啊。
不過,你要演戲,我陪你演就是了,還怕你不成?
“先生說得…也有道理。”孫策放緩了口氣。“曹操雖然被打跑了,宛城也收復了,但南陽豪強怨氣不小,萬一他們和董卓聯手,再反一次水,那麻煩可就大了。唉,對了,二位先生,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你們打算怎么處置這些叛徒?”
楊弘頓時面紅耳赤,氣勢受挫。宛城失守是他的責任,孫策現在提這個問題就是打他的臉,而且打得名正言順。提防孫策是防患于未然,那你當初怎么就沒防著那些豪強,讓他們里應外合,奪了宛城呢。
“孫將軍,有功賞,有罪罰,此乃常理,我楊弘雖然愚笨,卻也不敢諱過飾非,諉過于人。等將軍醒了,我自然會去請罪,不勞將軍費心。”
孫策笑笑,笑得很假,而且是不加掩飾的假。“賞功罰過,那是袁將軍的權力,我不想干涉,免得又被人非議。楊先生,我問的是你們怎么準備處理南陽豪強這個內憂?”
楊弘變色道:“不知孫將軍有何高見,難道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嗎?你已經毀了他們的家園…”
“唉——”孫策抬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搖了搖。“楊長史,請你注意你的用詞。沒錯,我是打了幾家莊園,可那是奉袁將軍之命,不是我自行其事。而且也不是我一個人,比我功多的人比比皆是,你只要肯打聽,應該不難知道詳情。你把責任全推到我的頭上,是不是太過份了?”
楊弘啞口無言。他狠狠地瞪了閻象一眼,拂袖而去。
閻象非常尷尬。他本來和楊弘商量好了,要聯手讓孫策俯首聽命,沒曾想孫策幾句話一挑撥,楊弘就被激怒了。丟臉不丟臉啊,堂堂弘農楊家的子弟,飽讀詩書,卻被一個少年刺激得陣腳大亂。
不過,孫策這幾句話的確陰險,不僅一下子擊中了楊弘的軟肋,而且指出了問題的要害。
怎么處理那些世家豪強?
南陽世家豪強原本就對袁術沒好感,當時袁術還算克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現在南陽豪強背叛袁術在先,袁術命人攻打他們的莊園在后,雙方已成水火,最后的臉皮都已經撕破了,不可能再回到之前的狀態。袁術如果醒著,說不定已經開始殺人。
但閻象和楊弘強烈反對這種處理方法。殺人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激化矛盾,到時候和袁術為敵的就不僅僅是城里的這些豪強,而是整個南陽甚至整個天下的世家豪強,就算袁術麾下有孫家父子這樣善戰的將領也難保萬全。
誰能和整個天下對抗?
可是,不殺人恐怕也不行。家園被毀,部曲被奪,家人成了奴婢,這些世家豪強心里都充滿了怨恨。要想平息他們的怨恨,至少要將他們的東西還給他們,可是那些東西已經被諸將據為已有,讓他們再吐出來,信不信他們一起背叛袁術?
相比之下,孫策反而是最安穩的。他攻打的莊園有限,何咸、許攸也不在宛城,沒人找孫策麻煩。
閻象看著面帶微笑的孫策,心里忽然一驚。這小豎子不會是當初就料到這個情況了吧,怪不得讓他提供拋石機幫諸將攻打莊園的時候,他那么好說話,只是收取每組工匠一天一萬錢的費用,痛快得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閻象越想越覺得可能,后背一陣陣涼氣往上冒。如果真是這樣,那孫策的心機簡直深不可測,不僅是袁術和諸將,就連他這個自詡智者的人都被算了進去,現在想脫身也晚了。
閻象沉默了半晌,勉強鎮定下來。“孫郎,依你之見,應該如何處理那些人?”
孫策打了個哈欠。“先生這可問住我了,我現在謗書滿篋,自身難保,哪里還敢有什么意見。先生,我昨天苦戰一日,現在又累又餓,傷口還疼,實在沒精力陪先生說話。先生請回,我就失陪了。士元,送客。”
閻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得訕訕地笑了兩聲,轉身告辭。他剛走了兩步,孫策又說道:“先生留步。”
閻象連忙轉身。“孫郎,你說。”
“你去輜重營看看,要是有人愿意去,你就帶走吧,我不攔著。”
閻象眉梢微顫,眼中露出幾分感激。“多謝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