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禾燕京大院16號別墅的放映廳中,那個女人終于無法再安然地把身體整個埋進沙發里了。
事實上,她從沈歡開始演唱的時候身體就一直在慢慢地直起來,到現在更是整個身子都往前傾,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大幕布。
這…這是什么操作?!
她雖然心中一直隱隱都有些不詳的預感,但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竟然還會出現這樣的一幕啊!
這是真唱到吐血了還是演的?說實話她是真看不出來。
還好她旁邊的那個西裝男比她更加震驚,眼睛和嘴巴比她張得更大,牢牢地固定在了幕布上,完全沒有抽空向她看上一眼,所以也并沒有看到他老板的這幅模樣,沒有損壞她在西裝男心目中的女神形象。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
“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
沈歡繼續在舞臺上進行這第二段副歌部分的演唱,聲音比起之前并沒有太多的改變,只是在高音的部分更加的不穩定和嘶啞了,讓他原本純粹是震撼的聲音中多了一絲蒼涼的味道。而隨著他的這一個高音飆出,一抹血水又從他的嘴角流下,在他那已經綻放出幾朵血色梅花的淺色演出服上再添兩朵新芽。
“還不快點停止演出!”
大休息室內,夏時秋如同一座沉睡了千年的超級火山般猛然爆發,轉頭看著休息室內的幾位工作人員無比憤怒地咆哮起來,“你們沒看到他都已經吐血了嗎!”
大休息室內的所有人原本還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震撼場景中一時回不過神來,卻在夏時秋的咆哮聲中終于回神了。
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夏時秋和他們的接觸雖然不多,業界也一向都有傳聞這人不大好相處,但也就是性格孤僻了一些,喜歡發脾氣什么的還是沒有聽說過的。簡單來說,夏時秋給他們的印象就是一個性格古怪的自閉癥患者,這還是他們頭一次見到夏時秋發這么大的火,所以一時之間都嚇呆了,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
最后還是一個女員工被身旁的男同事隱蔽地用力拱了幾下后,仗著自己身為女性的性別優勢大著膽子回了一句:“他…他自己不讓停…”
這句話讓夏時秋的火氣愈加旺盛了。
“他不讓停你們就不管了是嗎!如果是聲帶出血那還稍微好一點,可要是肺部出血是有可能致命的!為了收視率你們連人命都可以不管了是嗎!”
吼完之后,夏時秋憤怒地一腳把身邊的沙發踢歪了,然后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走出了大休息室。
導播室內,眾人也都徹底懵了。
“王…王導,”
李陵干枯嘶啞的聲音傳來,“怎么辦?”
王翔的聲音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不知道…”
唱歌唱到吐血,這在圈子里并不算是奇聞,有些訓練嚴酷的唱片公司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但是那都是私下的,真正在節目現場、而且還是一個直播節目的現場唱到吐血,這真是華國音樂電視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一幕。
王翔完全沒有經驗,也沒有任何歷史經驗可以借鑒,所以他現在腦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導播們也是,所幸他們的身體已經養成了機械性地習慣,所以直播畫面暫時倒是沒有出什么狀況,依然把這一幕傳送傳到電視機前的千家萬戶眼前。
之前那對母女中,只是在感受音樂魅力的女兒看著臺上那張倔強的面孔,看著他那身衣服上的朵朵血梅,看著他堅定地阻止工作人員上臺來的手,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淚水如決堤一般布滿雙頰,順著下巴滴落,比她媽哭得還慘烈。
再聽到沈歡依然在倔強地演唱者,看著這個雙肩之上仿佛扛著整片天空的偉岸身影,她終于忍不住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了出來:“別唱了!”
即使電視機里的沈歡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那對中年夫妻肩并肩靠在沙發上,只是看著電視機,沒敢向身邊的伴侶看上一眼。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他們看過去的話,很可能會看到對方像自己此刻這樣,已經淚眼婆娑了。
這種搏命的精神,是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所具有的特質,華國的經濟奇跡除了政策上的正確外,他們這一代人的這種敢搏敢拼的不要命精神更是重要基石。但可惜的是,隨著經濟狀況的快速改善,在現在的這些年輕后生仔里面,已經越來越難見到這樣的精神了。
但是他們現在又見到了。
這讓他們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日漸冰冷的血液都仿佛重新開始燃燒起來。
令人熱淚盈眶。
“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是媒體說的那種人呢…”
“不要唱了!”
現場觀眾席上也有人帶著哭腔對著臺上喊了起來,想要阻止臺上這個傻子瘋狂的舉動,但是無濟于事。
“別唱了!”
“停吧!”
“阻止他!”
此起彼伏的喊聲在觀眾席上響起。
不管他們之前對于沈歡是什么看法,但是此刻的沈歡,用他的歌聲、用他的行為、用他的態度徹底征服了他們。
面對這樣一個純粹的人,面對這樣一個做到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用盡全力為了理想燃燒自己的理想主義者,沒有人能再生起厭惡感來。
他們有的只是感動,有的只是心疼。
但是沈歡并沒有因此而停下,他依舊在唱。
“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
現場的異樣也終于讓樂隊感到了不對勁,但是沈歡反手給他們打了個手勢,基于這段日子以來因為沈歡的音樂才華而建立起的那絲情愫和職責,他們最終還是繼續按照排練的內容演奏了下去。
觀眾席上有人站了起來。
然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許多都已經淚流滿面——那是被沈歡這個正在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炬所散發出來的灼熱光芒給灼燒的。
“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他們終于明白了。
他要的是如煙火一般絢爛的綻放,即使只有一瞬間。
他們阻止不了這個倔強的家伙。
他們作為觀眾,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他完成這場演出,那是對于他,對于他的音樂和人生態度,對于這首歌最好的尊重和支持。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
“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
因為歌詞旋律的簡單和多次重復,現場觀眾們一遍遍聽下來即使整首歌唱不下來,這高潮部分的兩句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現場響起了數百人的集體大合唱,甚至就連演播廳中的許多工作人員、電視機前的許多觀眾都跟著一起、含著一雙淚眼合唱起來。
粗略估算,萬人大合唱那是起碼有的了。
他們跟著臺上的那個道標一起,勇敢地唱出他們心中對于命運的不屈和反抗!
“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沈歡的這一句“太高”前所未有的放緩下來,預示著這首歌還沒有結束。
果然,他接下來又重新把這一句的細微變奏版重復了一遍,配樂也無比舒緩下來,只有鋼琴還在緩慢地和著。
“這樣的要求~算…”
按照正常樂理來說,接下來的“太高”會拉出最高的一個音,以此來最為結尾,但是沈歡的身體看來確實是撐不住了,他的音到了“算”的時候已經完全卡住,出不來了,垂下了頭,痛苦地用力按著自己的胸口。
剛才在合唱的那些人到做了變段處理的這里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跟,已經停了下來,見到這一幕,心都揪了起來。
他終究還是撐不住了。
這場讓他燃燒生命來完成的演出,終究還是無法圓滿完成嗎?
樂隊成員也有些慌亂:按照編曲,沈歡應該再繼續唱下去,直到“太”字才停下才對,卻沒想到現場臨時出現了這樣的狀況。但是又沒人臨時站出來指揮他們,他們也只能繼續按照預定好的編曲走下去。
不過終究也是沒有差太多。
在舒緩的兩三秒鋼琴后,隨著架子鼓的起勢,配樂突然豐富起來,特別還出現了整個演唱過程中從未出現過的樂器。
“咚咚咚!咚咚咚!…”
導播們機械地按照預定的程序切換鏡頭,燈光隨之一變,讓人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舞臺正后方的兩面大鼓,兩位赤裸著上身的大漢正在奮力地敲鼓,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聽眾的心中,令人渾身的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因為燈光的巧妙安排,這兩面隱藏在黑暗中的大鼓直到此時才終于被發現!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
同一時間,恢弘美妙宛若唱詩班一般的多人和聲伴隨著氣勢無比恢弘的配樂傳來,震撼無比。
沈歡就像是一只飛到半途終于再也飛不動的鳥兒,而這配樂、這和聲,則是父神終于被他所感動之后,伸出來的一只手,拉了他一把,讓他能夠飛得更高。
這首歌甚至有了難以言明的虛幻神學色彩。
這突如其來意想不到的多重攻勢下,令人汗毛直豎,像是炙熱的三伏天猛地吃下了一整根冰淇淋!
所有人再一次看傻了眼。
還有這樣的操作?
沈歡得到這短暫的休息之后,終于能夠再度提起氣來,唱完這屬于他的最后一句。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
“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