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我們下崗?”
“憑什么讓我們下崗?我是國家工人,沒人能剝奪我們勞動的權力!”
“就是啊,好啊,合并了我們的單位,如今果然要欺負我們這些職工了嗎?”
“廠領導欺負人啊!”
車間里,工人們聚攏在一片空地上,聽著車間主任傳達廠里的決定。
然而當重新考核上崗的決定剛剛說出來,立刻下面的工人就已經喊成了一團。
紅白機組裝車間主任范征額頭有些冒汗,不過二十多歲的他,憑借刻苦鉆研、吃苦耐勞的表現,當上了這個車間主任。
紅白機組裝里涉及到的所有問題,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數。工作上甚至是以廠為家,二十六七歲了,連個對象都沒處。平常在車間里,每天至少要工作十二個小時——根本就是個車間宅男。
只能說好在電子計算機公司的廠房環境過硬,干凈整潔、冬暖夏涼,為了照顧電子產品甚至還配有中央空調,這才能讓人長時間的呆在里面工作。
正是憑著這樣的工作表現,他才從一個沒什么背景的普通工人,升職為生產小組的組長、車間調度,最后成為計算機廠最重要的一個車間主任。
全車間六百人,如今有四百人在他臺下站著。他腳下的也不是什么演講的高臺,不過是一個已經空掉的木箱子而已。
別看只有四百人,真聚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很有視覺沖擊力的。尤其是人群里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反對聲音,話語里蘊含的憤怒仿佛毒蛇在擇人而噬。
“廠里沒人要剝奪大家的勞動權利!更沒有歧視哪個過去企業的職工!”他大聲的喊著:“考核重新上崗,只要你能通過考核,不過是參加了一個考試而已。你的工作還是你的工作,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影響!我相信,咱們車間絕大多數人,都是一名合格的職工。公司目前的發展態勢,大家應該都很清楚,只有缺人,沒有把人往外趕的道理。廠里也不會歧視哪個原來單位的職工,我本人也不是老計算機廠的人,兩年前我還是電子管廠的一個青工呢!大家要害怕什么?難到公司有錢不賺,只為了要排除異己?如今公司的管理層是不是那樣的人,我想咱們自己都有眼睛,心里也都清楚!”
范征舉起拳頭大喊:“就是一次考核而已,只要大家平常表現的好、技術掌握的熟練,沒有過不去的道理!反對的人,你們是不是心里有鬼?”
這么一頂大帽子扣下去,下面的人果然暫時偃旗息鼓起來。范征收起臉上的怒容,開始安排考核的事宜。
考核是考核,不可能要影響正常的生產工作。因此只能是在倒班的時間安排考核,何況這次考核還有平常分需要打分。
平常分有群眾評價,有日常工作表現、遲到早退、產品良率、紀律執行等很多方面,也不是由管理人員私下評價的。而是要把評價標準公布,然后搬出日常工作的記錄證據,在工人們的監督下才能公正公開的打上分數。
這些考核的方方面面,為了考核的順利進行,廠里都進行了非常細致的規定。職工們對關系到自己工作的事情,也都是無比上心,人人都聽的異常認真。
電子計算機公司的這次考核,效率快的讓人驚訝。廠里打著閃電突擊的念頭,在決定下達的一周之內,就把第一批職工的考核得出了結果。
首批考核兩千人,考核合格重新上崗的一千四百八十二人,五百一十八人需要重新培訓再考核上崗。
當考核結果的名單貼在各自車間的大門前,電子計算機公司再一次沸騰了起來。
“沒有我?”
“沒有我!”
余澄聲站在車間大門前,不可置信的大喊了起來:“開什么玩笑,為什么考核通過的名單里沒有我!”
說話間,他就已經大踏步的沖進了車間,正看到剛剛換下工作服的范征從里面走了出來。
“范征,名單里為什么沒有我!”余澄聲大喊一聲,張手就要去抓范征的衣領。
“余澄聲?”范征下意識的后退一步,皺眉道:“你這次考核技能分只有四十,平日的操守分更是早就被扣光了。及格線一百二十分,你只有四十分,怎么通過審核?”
“我不管,當初是你說大部分都能通過考核的,我怎么就沒過!”余澄聲怒氣勃發,對著范征的臉就一拳打了過來。
“余澄聲,你干什么!”范征略微一愣,竟然被拳角在臉上擦了一下,也有些惱怒道:“考核不合格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參加培訓,重新考核上崗不就是了!”
“老子不去參加什么培訓,你必須給我考核通過!”余澄聲見一拳不見功,緊接著下一拳就又打了過來。
好在兩人就在車間大門口,人來人往的人不少。周圍的工人見余澄聲動手,打的還是平常人望不錯的范征,連忙跑了過來拉架。
余澄聲這人,原本在無線電三廠就是個刺頭。和社會上一些人來往密切,也慣常從單位里偷些原材料出去賣錢,然后和一些無業人員鬼混。
后來無線電三廠被電子計算機公司合并,在管理上嚴了不止一個級別。再想從廠里偷材料出去是不可能了,原來那群“哥們”就此樹倒猢猻散。
可即使如此,余澄聲的社會習氣,卻是一點也沒收斂。
被三四個人“勸架”的拉開,他還在憤怒的伸手伸腳。直到確定自己今天是動不了范征,他這才老實了下來。
“范征,你別以為這就完了。我告訴你,老子和你沒完!”
隨著電子計算機公司考核上崗的進行,一股潛流正在不斷匯集。
有的人或許是抹不開面子,或者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要不然就是干脆抵制和厭惡學習。考核不合格之后,很多人并沒有出現在培訓班里,而是在爭取上工不成之后,干脆便不上班了。
然而這并不表示,他們對自己的工作放棄了。電子計算機公司現在是除了新科集團,繡城數得上號的好工作。
普通工人月工資就有兩百多,算上獎金、福利之類的,每月工資甚至能上三百、四百塊錢。這在八十年代,放在北方的其他地方,或許連哪個廠的廠長,都沒有這個待遇。
要放棄這樣的工作,恐怕還真的需要很大的決心不可。而這些被淘汰的人,顯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決心。
而隨著考核上崗的第二、第三批進行,這些被淘汰的人數量和力量也正在匯聚。
八千多人的電子計算機公司,最后清理出需要培訓重新上崗的工人,足有兩千五百人左右。而選擇培訓的工人,實際上只有一千六七百人而已。
小一千人,似乎就這么放棄了自己的工人身份。
怎么可能!
“冉經理,不好了!”
焦廠長焦急的敲響了冉妮的辦公室大門,然后推開門就闖了進來。
“焦廠長,什么事情這么著急?”
“廠、廠門口來了很多人,把大門都堵了,情況可不太對勁兒!”
冉妮皺了皺眉,問道:“是什么人把大門堵了?你去看過了?”
“看過了!是這段時間被安排下崗培訓的人,還有一些退休的老工人…”
“走。”冉妮一馬當先,推開門走了出去:“路上說!”
出現這種事情,她不出現是不行的。雖然焦廠長有些擔心,但還是只能牢牢的跟在她的身后,打定了主要要保護她的安全。
電子計算機公司,原來計算機廠的大門前,如今已經被上千人給圍了個水泄不通。工人們倒是沒有什么過激行為,就是三五成群的圍著大門,烏壓壓的各自說話。
余澄聲今天穿了一身老舊的工作服,站在兩塊轉頭上,正興致高昂的大聲疾呼著。
“我說同志們,咱們都是國家工人的身份。什么是國家工人?我們就是國家的主人!領導革命的工人階級!”
“今天計算機公司的領導們,敢把我們趕出工廠,明天他們就敢把企業據為己有!這幫混蛋自己吃肉,連口湯也不給老子喝,憑什么?廠里一年十多億的利潤,難到連咱們幾百塊的工資都付不起?沒有這個道理!我看啊,就是廠領導要把我們的人趕走,但是工資自己獨吞!我們要打倒這樣的企業領導,我們要奪回我們的電子計算機公司!”
“對,奪回我們的計算機公司!”下面一群人眼睛頓時紅了起來,一個個的伸出手臂大聲喊著。
上千人圍堵著公司的大門,像余澄聲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他們一個個慷慨激昂,仿佛是在進行什么正義的事業。而在他們周圍的一些人,則時不時的開始真臂高呼。
冉妮花了一點時間,才從辦公樓騎車子趕到了大門口。她剛一出現,就被踩著轉頭視野開闊的余澄聲給發現了。
“同志們,貪官投資冉妮出來了!大家找她討個說法啊!”
幾乎是一瞬間,上千道眼神頓時集中在了冉妮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