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逝讓曾經看上去還有那么一絲女人味的中年寡婦變成了一個老寡婦,斑白兩鬢發絲有些雜亂,靠在床榻角落的身體也略顯佝僂。
她很老邁,在床側窗外陽光照射下清晰而又明顯。
原本那唯一還算漂亮的藍色眼眸此刻也頗為渾濁暗淡,朦朧注視著正低頭用勺子攪動杯中液體以驅散熱量的男孩,聲音微弱。
“我本來是想收養你給我養老,誰知道你一直長不大,怎么長也長不大,可憐我養了你一輩子,卻連你長大后是什么模樣都沒法知道…老馬銳爾總笑話我,不過你懂得多,后來他就很羨慕。死之前還和我說,沒能叫你當他女婿實在很可惜呢。”她喃喃著,臉上閃過一絲絲笑意。
但緊接著,她就收斂起了笑容,面帶緊張的看著夏爾。
“你會怪我不幫你找精靈父母嗎?你會嗎?”她問,雙手緊緊抓住夏爾衣角,目光渴望而又害怕。
“你知道的。”夏爾頭也不抬的搖了搖頭。這本就是他自己的決定。
哈羅薇見此面容舒緩,放心了下來。
“我死后,你去北邊,那里是有精靈的,有精靈的,我知道,你去找精靈父母,我才放心。”
正攪動杯中藥的夏爾聞聲動作一頓,隨后抬頭朝她笑了笑。
“別瞎說,你死不了。”
經過二十年相處,就算夏爾再冷血,也難免與這位可憐的寡婦生出感情來。
“他們都說你做的藥水很好用,但你的藥治不了這個病。”見夏爾面有哀色,老寡婦喃喃,“人類和精靈不一樣,會生病,會死,別傷心,我——。”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咳嗽給打斷了,那于床榻上痛苦佝僂的模樣看的夏爾皺眉不已,隨后起身忙幫她拍打后背。
好半天,這位老寡婦才緩過勁來,因咳嗽而撐起的身體頹然癱倒在床榻上,厚厚的獸皮被褥似乎也都驅散不了她身上那從內散發出的寒冷,以至于原本還有一點紅潤的臉頰迅速被蒼白所取代。
但她倏然抓住夏爾胳膊的手卻分外的緊。
“記住我的話,去找他們,記住我的話…”
那用力緊勒的枯瘦雙手直到夏爾不斷出言保證才終于緩緩松開,然后她又陷入昏昏欲睡的情況當中身體微顫。但她蒼白干裂的嘴中仍舊喃喃著那放不下的心事。
“記住我的話,記住我的話,去找…記住我…”
她最終還是抵擋不住身心疲憊,沉沉的睡了過去。
坐在床頭,夏爾濃密眉毛緊緊皺著,將手中一杯自制營養湯劑放在附近桌上,他隨后替養母掖了掖被角,觀察片刻,又替她梳理了一下凌亂白發。
怔怔半晌,看著眼前這位滿臉皺紋的蒼老面孔,苦澀、心痛、不甘…繁多情緒匯聚一起,形成一抹直沖鼻翼的酸澀,讓他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隨后站起身,表情不自然的揉了揉鼻子,低聲苦笑。
“感情果真是個麻煩事,早知道這樣我真應該選擇不與你接觸…但要我回到二十年前,可能會更高興你還年輕這件事情吧,然后開開心心和你跑到這里來?”
他于原地靜靜站了好半天,這才突然轉身向著外面走去。
門口處此刻正站著一位面容憨厚的棕發大個子,見夏爾走出來忙低聲招呼了一聲。
這位是鄰居馬銳爾家的女婿,同時也是夏爾二十年來一個熟人。
事實上,盡管夏爾平時不顯露什么,但他這么長時間,還是在這里有所建樹的,畢竟他總待在此地而沒有回報也說不過去。
這個回報就是一種治療藥劑。
搜刮往昔記憶,廢了很長時間,才終于利用本地植物嘗試調配而出的“治療”藥劑,效果其實也不太完美,只是能夠加快外傷愈合順便消毒而已。
但單單這點就足以讓夏爾在這片聚集地內聲望大增。
哈拉丁人族當前生存手段主要是靠山吃山,狩獵為主,而進入那龐大又神秘的大森林中總是難免遇到危險,當場致死不少,但事后傷口感染而死的卻也更多。
而有了夏爾的藥劑,這種死傷在這么多年時間當中起碼減少了三分之二!
不然單單他精靈族幼童的身份,早就被別人給捅出去了,而不是留在這里安靜這么長時間——
哈拉丁族雖說不與精靈接觸,但卻也知曉精靈的厲害,要不是舍不得夏爾的能力,早就有膽子小的跑去通風報信了。
治療藥劑還算很成功,但其他問題卻沒個頭緒,以至于面對人類年老后所患的種種疾病,夏爾內心充滿了無力感。
命運的青睞令人難以承受,但如果沒有逆天的運氣與機遇,那么正常人卻很難叫自己過得心想事成。
離開屋舍,抵達自己位于山丘底部一座挖掘而出的洞穴實驗室內,他隨后開始就著瓶瓶罐罐忙碌了起來。
身材稍顯單薄的幼年精靈目光專注無比,一顆顆形態各異的藥材植物被他不斷搗壓榨取成汁,然后將這些植物精華用隨手捉來的兔子或者其他小動物身上做實驗以驗證藥性。
以至于半天下來,被他毒死的兔子老鼠足有四五只。
他對于藥劑學并不精通,甚至最開始只是有那么一些曾經吞噬到的記憶罷了。
而今這種行為也稱不上研發,只是在配對這個世界的藥材與他記憶中的某些藥性能否符合的上。
不同世界,名稱不同,生長環境也有所差異,更主要的是外表同樣不盡相同。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浩大工程,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種植物,但這么多年夏爾不斷嘗試,也只是勉強湊出一劑治療配方。
馬銳爾家的大個子女婿幫忙在這里忙來忙去——夏爾的藥曾經幫助他父親挺過了一次本該必死的傷勢,自打那以后他就一直留在夏爾身邊跑前跑后。
然而他們忙碌了大半天,也沒嘗試出新的配方甚至符合藥材來。
陌生的世界,記憶中不需要靈性輔助的配方內一切藥材與制造工藝都需要不斷匹配與磨合,并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創造出來。
毫無頭緒,有些心慌意亂的夏爾轉而研究自身那種仍舊時靈時不靈的心靈能力,但卻同樣沒有絲毫反饋。
三天后,耗盡生機的老寡婦撒手人寰。
好幾百人圍在這里幫助老人下葬,要不是人太多站不下,來得還會更多。
這對于性情孤僻,人數不足萬的哈拉丁人族來說簡直屬于一大稀罕事情。
事后,夏爾一個月沒有做任何事,包括匹配藥劑,包括探索天賦,包括他堅持練習十多年的劍法與射擊技巧。
一個月后,他開始埋頭瘋狂做實驗,誓要調制出一種能夠治病的藥劑來。
三年后,針對本地一種名為扼喉病的,以老寡婦名字而命名的藥劑終于被研制而出,驗證成果后,整個哈拉丁人族完全轟動了!
扼喉病這種類似于肺炎的病癥屬于困擾哈拉丁人族,甚至整個人類的強悍疾病,每年因此死亡的人類占據所有病死人的五分之一。
而如今有藥劑能夠治療它,這意味簡直不言而喻!
然而此刻包括夏爾在內,沒有人會想到,這治病藥劑對于整個人類來說意味著什么。
浩瀚無垠的歷史長河中,因此被啟發,被影響,被直接或間接救活的人類數以億計,造成的改變更是影響了整個人類歷史。
因為這是整個中土,甚至整個阿爾達世界最早誕生的治病藥劑!
夏爾因此被后世學者們稱之為烏拉爾奇,古哈拉丁語的意思是生命之星。
不過對于當前的夏爾來說,他研究出這種藥來,只是為了寄托哀思以及解開心結罷了。
實際上身為一個從不生病的精靈族,他弄出這藥劑對他個人而言毫無作用。
正當夏爾忙碌于藥劑相關事物時,一件看似與他毫無關系的事情遠在其他兩支人族聚集地——埃斯托拉德發生了。
作為與大敵魔茍斯無甚恩怨的新來群體,人類其他兩支部族首腦聚在一起,商議他們是否需要真正參與進入精靈與北方安格班之間的明爭暗斗。
對此有人贊同,認為那位黑暗大敵是中土所有生靈共同的敵人。
有人則反對,認為人類最好不要為了不屬于本族的仇恨而大動干戈。
然后就在他們各執一詞時,悄然混入其中的魔影開始挑撥離間,希望挑唆人類站在精靈對立面,或者保持中立。
可惜他的陰謀不幸被識破了,許多搖擺不定的人因此憤而加入精靈隊伍當中與之敵對。
真身位于安格班地底深處的魔茍斯因此惱羞成怒,決定要讓這群不識好歹的人類瞧瞧他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