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瓊恩,”
躺在篝火前,滿頭灰發的艾迪虛弱地說道:“記得給我墳前放兩束石榴花,這是我們家的傳統。”
他的語氣很低沉,說話間,身體仍舊止不住地打顫。
他似乎很冷,冷到就連覆蓋在那消瘦身體上熊皮斗篷都沒辦法給他帶來絲絲暖意,身前晃動燃燒的篝火,似乎更加只是個擺設。
“你不會死的,艾迪。”瓊恩滿臉認真地回答。但看著躺在火堆前的好朋友,他的目光卻忍不住有些哀傷。
對方看起來狀態還算好,但瓊恩卻很清楚記得這位好朋友之前發了多重的高燒,眼下突然好轉,真的是好事情嗎?
被圍困在這里一個多月的瓊恩不敢往深處去想。
他的話語落去,旁邊將自己包裹在棕色獸皮斗篷中,只露出一個腦袋的派普就忍不住道:“如果你死了,大約不會是有墳頭的。我們只會草草把你埋掉,或者扔到周圍那些冰峽谷里面去。”
他說話時,一雙招風耳不住地抖動著,以至于被火光照映在營帳壁處的影子也同樣因此而顫動,再加上這位將自己包裹的實在太厚,冷不丁一看,仿佛是一頭狗熊在篝火前打盹。
聽到這尖酸話,躺著的艾迪并未有什么明顯反應,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營帳頂部:“為什么就不能把我燒掉呢?這樣才會很暖和…”
“因為我們沒多余的柴火了,艾迪。”派普回答,看著一臉虛弱的同伴,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所以你最好不要死。”
“如果能被火葬的話,我還是比較希望自己去死的。”
說著,艾迪精神稍微振奮,躺在地上深吸了口氣后,口中絮絮叨叨地道:“那樣簡直是天堂。但如果是隨便把我埋掉,那么除非我的腦子和葛蘭一樣蠢。你瞧,周圍鄰居全是凍死的,我才不想和他們坐在一起討論誰死的時候更冷這種無聊問題。”
“或者像龍石島的漁夫馬丁那樣,被隨便扔到周圍那冰峽谷里面去,那就更慘啦,連個鄰居都沒有。指不定峽谷里面還藏著異鬼呢,到時將他復活當馬騎…下面肯定是沒有真馬的,我覺得異鬼只能湊活著騎人了。”
“異鬼已經被大人消滅了。”聞言瓊恩忍不住道:“這個大家都知道。”
“也許還有異鬼小崽子呢。”艾迪眨眼道:“卡斯特那老家伙可沒少生娃,你知道的。”
“可是如果沒有成年異鬼,那么娃娃異鬼還可能存活嗎?”裹成粽子的派普質疑地問。
“怎么沒可能,不然外面的雪為什么那么大?我大約也不會被凍死了。”
這話落下,周圍陷入安靜。
外頭大雪的緣故,他們這段時間可沒少死人,包括他們的好朋友葛蘭。
無盡的寒冷下,原本那美麗的東西已經和洪水猛獸一個興致。
半晌后,仿佛受不了安靜,躺在篝火側面,臉蛋被火焰映照通紅的艾迪再次開口。
“我有沒有和你們說過,我在谷地家族的時候有個外號叫做百靈鳥艾迪?”
他的聲音相比剛才稍顯微弱,但神色卻仿佛更加振奮,似乎回光返照般。
于是沒等同伴們回應,艾迪眼珠子微微一動,看著將自己包裹在熊皮斗篷當中的派普就開口唱了起來。
“這只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著毛絨。”
“噢,人們都在說,一起去集市,集市?他懂,可我是狗熊,全身黑棕,罩著毛絨!”
“沿著大路這頭到那頭。這頭,那頭,三個男孩,一頭山羊,還有跳舞的熊…”
開始的時候被他盯上的派普還沒覺得怎么樣,但他越聽越不對味,最終不由破罵。
“該死的艾迪,你唱的好難聽!”
“正好你也很丑,”哼哼著歌謠的艾迪聞言忍不住嘿道:“我認為你這副模樣,永遠也討不到媳婦了,派普,真替你感到遺憾。”
“守夜人不準娶妻生子!”大耳朵派普反駁。
“我忘了。”艾迪嘆道:“不過就算能結婚,我們也沒機會了。”
“昨天傻大個羅根被凍死了。還有歐丁,還有葛蘭…”
“我相信天上諸神會帶他們升入天國的。”瓊恩聞言,復又開口,“而那里會有使者大人照拂他們。”
“是的,我也相信。”艾迪笑笑:“直到我也被凍死為止。”
話音落下,周圍陷入再次陷入安靜。
這是一個哀傷的話題,盡管這段時間他們已經經歷了很多次,但還是不想多提。
只是這并非不提就能躲的過去的。
半晌后。
躺在篝火前有點大喘氣的艾迪再次開口唱了起來,不過并非是之前的狗熊歌,而是另外一首。
“天父面容堅毅剛強,裁決謬誤主持公義,判定福壽長短高低,慈祥喜愛小小孩童。圣母帶來生命之福,守護照看每位人婦,她的笑容終斗止戈,溫柔呵護小小孩童。戰士屹立…”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唱著唱著,目光脫離兩位好朋友,轉而望著營帳頂部,眼神漸漸空洞,聲線也沒有了剛剛那種活力,而是愈發微弱。
“七位神靈將我們創造,時刻聆聽我們禱告,閉上眼睛,再無困擾,諸神照看你,小小孩童。閉上眼睛,再無煩惱,諸神照看你,小小孩童。”
哼哼著,他眼眸似乎因此忍不住有些打架,朦朦朧朧的,口中的歌謠也悄然變成了另外一首。
“噢,您可有看見我的兒子,好爵士?他的頭發是秋天的褐黃。他答應我,有一天會回來我們的家在溫德鎮街上。噢,您可有聽聞我的兒子,我想…我想…”
干澀而又粗糙的聲音低沉,再低沉,最終演變成了細微的呢喃,嘴唇顫動,直至低不可聞。
火光晃動下,營帳內最終完全寂靜無聲,只有木柴燃燒的噼啪聲響仍回蕩在耳旁。
“他睡著了嗎?”注視著好朋友閉目躺在那里一臉安詳的模樣,派普喃喃。
“沒錯,他睡著了。”
瓊恩回答,深吸了口氣后,爬過去替艾迪掖了掖被角,又整理了一下他有些紛亂的頭發。
注視其面容半晌,瓊恩一臉認真地道:“我要帶他回到長城去。”
“前提是你能活下來。”
聞言,之前還鼓勵艾迪的派普,此刻語氣卻已然變的很是消極。
“那些森林之子的食物儲備已經沒有多少了,我們接下來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餓死…”
“三天前那隊探路小隊,現在已經全被凍死了吧,這種天氣,根本沒辦法趕路。”
“留在這里是死,冒險趕路也是死。”
“大人到底去了哪?”派普絕望地問。
瓊恩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自從一個月之前他們因為見到巨龍而返回后,就始終沒發現那位他們追隨之人的身影。
此地的森林之子們也不知曉那位到底去了哪,只是說在與那條巨龍打斗時突然消失了。
而與之同樣消失的,還有此地那本該正常的氣候。
最開始的時候這里變得非常熱,熱到山四周那茫茫的白雪平原大面積融化。
黑夜消失,白晝長存,那太陽一天二十四小時籠罩著大地,將這本來名為永冬之地的地方變成了泥川大澤。
道路泥濘,馬匹甚至軍隊步行都根本就沒辦法正常趕路。于是他們只能選擇暫時駐扎在這座名為樹角山的地方,在那些森林之子的照拂下等待熱氣候離去。
半個月時間,那種強烈的熾熱倒是真正離開了,可緊接著又是長夜降臨,暴風雪如期而至,極度寒冷伴隨而來。
前半個月是真的熱死人,而這后半個月,也的確冷死人…
“下次會是什么?是不是可以恢復正常了?”
瓊恩喃喃著,耳邊突然聽到同伴派普的一句話。
“你有沒有感覺,外面突然很亮?”
他的聲音充滿疑惑。
因為獸皮帳篷的緣故,所以待在帳篷內的兩人很難看清楚外頭具體情況。
但打眼看去,左上方帳篷壁處,原本那深沉發黑的色澤,此刻卻變得好似在發光。
很亮?
瓊恩愣了愣,隨后與同伴對視一眼后,默契的起身離開篝火范圍,掀開帳篷幕簾。
被帳篷阻礙的光倏然映入眼中。
那并非是在周圍靜靜屹立的軍營,而是在頭頂!
仰頭看去,烏云覆蓋的天空,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依舊,天空黑云陰冷,四周大地雪色淤積,白昂昂一片。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一道光卻破開大雪紛飛的半空,隱隱照射而來!
仔細打量,他們發現光的源頭正是在頭頂斜上方的山頂,那里似乎隱隱站著一個人。
“那是…”瓊恩下意識喃喃著,仿佛想到了什么,臉色漸漸激動,他身旁的派普也一樣。
不過當派普突然察覺眼旁一個人影掠過后,這種激動就倏然變成了驚愕。
“艾迪!?”
漫天飄雪下,站在帳篷前的矮個子派普似乎生怕自己看錯了,忍不住揉了揉眼,隨后再看去。
那熟悉身影仍舊如此,不正是之前已然逝去的同伴艾迪!
可是,為什么他會是一副朦朦朧朧的樣子?
沒有理會站在門口兀自驚呆的兩位朋友,艾迪于營帳內走出出后,仿佛被那光吸引到了一般,抬頭一直仰視著那頭頂懸崖。
然后在瓊恩兩人怔怔的目光下,他仿佛虛幻一般的身體突然飄起,并緩緩向著那鵝毛大雪掩蓋下的光芒源頭飄去。
此刻,不只是他們所在,放眼望去,這座軍營內,無數虛幻的身影從無到有的于雪地浮現而出,并在存活士兵們震撼的目光下,如乳燕歸巢一般,漂浮,紛紛向著光芒方向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