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條旮旯縫都找過。因為知道王妃善制機關,所以箱子每一寸都仔細敲過,全是實打實的精銅,沒有虛空處,也沒有不該存在的暗縫密縫。”
沈雁聞言,先前的閑散瞬時不見了。
既是吳東平親眼見過抄錄的冊子,那就說明不是別的材質做成,如果通用的紙張或布帛,那么三千個人的姓名下落寫下來必然會是厚厚一大本,要想深藏,必然不是隨意就能藏得住。
“紙張布帛都不利于久存,會不會在登記過后,王妃又用別的方式藏起來了呢?譬如說鐫刻在某些地方——”
“沒錯!”韓稷引以為然地點頭,說著已走到那堆空箱子前一個個搜查翻尋。
沈雁這里指揮賀群他們翻看金銀鑄器上的字樣,自己也順著石壁四處尋找起來。
石壁乃是由大小不一的石塊累砌而成,相對平整,但面上仍然顯得粗糙,不但看不到任何雕鑿的文字和痕跡,同時磚縫都用糯米漿和碎麻填充,條條縫隙都很嚴實,連筑有暗格的可能也無。
這里看完,韓稷陶行他們也過來了:“完全沒有。”
此地沒有,那又會藏在哪兒呢?沈雁也不解了。
火鳳令本來代表的便是那三千死士,這點不但承慶帝與華鈞成這樣肯定,就連吳東平也是一口咬定,那么可以推斷,陳王妃在把火鳳令交給魏國公時,一定是關乎這個秘密,否則如果只是一室財富,她為什么不明示呢?
可是火鳳令下沒有花名冊,難道她還會藏在別處不成?
就算是魏國公進過此間。他也沒有暗吞掉這冊子的理由,何況這冊子大家都是經由吳東平吐露才知道。
她跟韓稷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里的無奈。
“看來又是白跑一趟。”韓稷彎腰撿了只鏍絲纏龍鑲紅寶的赤金鐲子看了看,給她套在腕上,又從一堆珠寶里扒拉出幾只赤金鏤空蝙蝠或牡丹圖樣的金鎖給她,“這些不錯,拿著戴去。還有什么喜歡的。自己拿。”
沈雁舉高腕上的鐲子,嘿嘿道:“爺可真有錢。”
韓稷捏了捏她臉蛋,負手先去到門口跟胡九說話。
東西件件都是好的。不好的也不會被收在這兒,沈雁挑了半日,最后只拿了一對半尺高的玉瓶。
韓稷看見了,又道:“怎么就拿這個?給岳父岳母和筠姐兒菁哥兒也挑兩件。還有那個紙鎮——”他走過去撿石子似的撿了一堆東西在手里。最后拿起那個紙鎮反來復去看了看:“這個給祖父用著應該順手。”
沈雁又拍馬屁:“爺可真大方。只不過你全送了出去,我們將來怎么辦?”
“這你就不懂了。”他把那紙鎮塞到陶行手里。牽著她往外走:“我這里先把你祖父和爹娘弟妹都打點好了,將來他們肯定虧待不了我。等到我們萬一落魄,指不定還白給我養兒子,這種買賣多劃得來。”
沈雁像只松鼠似的抱著那對玉瓶跟在他身后。說道:“那你把這些給了我,我將來可沒什么好回報你的,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吃虧?”
“怎么會?”韓稷閑閑的。“你拿的雖是我的錢,但生的卻是我的兒女。我怎么說都是有利可圖的。”
沈雁抬腳踹了他一下,上了樓梯。
到了地面上,韓稷便仍牽著沈雁上了馬車。
馬車離開院子好遠,胡九拎著油燈的身影才消失在門口。沈雁收回目光,說道:“他們一家提心吊膽盡了這么多年忠,也該安靜過自己的日子去了,這里的東西還得盡快挪走才好,我們也好少份擔心。”
韓稷點頭:“我已經跟辛乙說過了,到時候讓他們搬去金陵,跟原先陳王府那些將士家屬住在一處。青云胡同那里也有間秘室,等安排好了,陶行他們自會有辦法挪走的。”
沈雁嗯了聲,沒再說話,撥弄起手上那幾只金鎖來。
馬車出了廣化寺,漸漸到了寬闊大街,夏夜路上人已經很少,但因為皇后孝期過去不久,人們壓抑了大半年終于得以放松,加之近日又因新君登基舉國同慶,是以有些酒肆茶樓或者娼館還歡聲笑語一片,沈雁趁韓稷視線未及,偷偷撩開車簾瞇縫著眼去看娼館樓上的娼女。
那是她完全觸摸不到的一個世界,那里的女人可以隨意跟不同的男人打俏罵俏。
沈雁雖然也曾聽說過這些人,但親眼得見的次數到底不多。
韓稷在想事兒,也沒注意到她,馬車為低調起見,走得也不快。
到了大街中段,隨著未打烊的店鋪增多,人流也漸漸多起來。
沈雁正偷窺得起勁,車子忽然打了個踉蹌,伴隨著馬兒嘶鳴之聲,車頭也傳來低低的喝斥聲。
被沈雁輕撩的車簾因勢而掀起,沈雁索性探眼望了望,原來是有人走路不慎撞到了馬頭,險些摔倒在地。
沈雁望見被撞的人著平民裝扮,面目老實巴交的,但看他瘦削的身材想來也不會是有膽子在此地胡亂生事的混混之類。而他旁邊還有個同行的老婦,也是一身布衣,見他手捂在腰處,便抬臉怒目往車頭的陶行與賀群望來:“怎么走路的?沒長眼啊!”
沈雁忙道:“下車看看,若是撞到了便賠點錢。”
陶行下了車,沈雁也打算收簾子。
然而手放到半路,她忽然又停了停,掀簾再望向對面酒館,就見酒館內憑窗坐著個人,大熱天的穿身深色袍子,長發披散著,背對著昏暗光線下往這里望來。他并不是直直盯著這里,然而那一瞥之間的漠然,還是讓人直覺是望著他們。
“怎么了?”一直沒曾過問車下事的韓稷睨了她一眼,嫖客似的摟著她進懷。
沈雁踹了他一腳,再往車外看去,那人卻忽然如鬼魅般不見了蹤影。
韓稷又趨過來,帶著犯困的嗓音呢喃:“到底怎么了?”
沈雁收回手,猶疑地道:“剛才看到個人,他那雙眼睛看上去有點眼熟。”
“眼熟?”韓稷斜眼冷笑,也將簾子掀開往外望了望,然后將她按趴在胸前:“這種地方,你居然敢當著你丈夫的面說有面熟的人出現?警告你,凡是長得不像我的,一律都不準覺得眼熟!”
沈雁瞪了他一眼,倒是也沒再爭論。
花名冊還是沒有下落,韓稷決定去尋吳東平分析分析。
吳東平如今被調到韓稷手下的精兵營任參將,同時成了秦壽的上司,韓稷找他說話已經十分便利。
沈雁因為陸銘蘭所交代的那事兒,這幾日也關注著宮里的消息。陸銘蘭沒說讓她什么時候帶人前去,而眼下皇帝又直接拒絕選妃,這事怎么著都可以無限地往后拖了。至于說多條人脈多條路這樣的事情,重要固然重要,但也沒重要到很關鍵的地步。
而秋闈很快舉行,秋闈之后若是劉績中舉,到時候婚禮便會在京師操辦,若是沒中,就要去金陵,最近她得忙著給華正薇準備添妝禮。
日子就這么安然起來,雖是瑣事上有點小忙碌,看起來卻恬淡極了。
這日早飯后,正陪著太夫人在園里聽女先兒唱曲兒,胭脂福娘忽然邁著小跑步沖到園子里來,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攔住給太夫人沏茶的沈雁說道:“好消息!剛剛宮里下的旨,陳王案子已經審了個水落石出,今日朝上老爺宣讀了判辭,然后皇上也立刻著禮部立刻著手立詔事宜!
“陳王府蒙了二十多年的冤屈,終于洗清了!”
沈雁手上盤子險些沒拿穩,怔了有好片刻才胡亂塞到海棠手里,說道:“此話當真?皇上真下旨了?!”
“那還有假?!”丫鬟們興奮得臉頰紅紅的,“現如今街上到處都在傳這個呢!還有好多贊頌皇上英明的,直接就在街上朝著皇宮方向磕起頭來了!聽說還有好些曾經跟隨過陳王的人家里都自發派人出門采購喪事用的白幡了,要給陳王和王妃舉喪呢!”
沈雁激動得手腳都發麻了,雖然這一日等了很久,但突然聽到這消息還是讓人難以置信!
“那個,街上這么快就有動作了?皇上會不會不高興什么的?”
“哪能呢?”福娘笑道:“皇上已經派人傳旨給相國寺了,讓那里的方丈大師擇日給陳王及陳王府麾下將士、所有因此案牽連而死的人做三日三夜水陸法會呢!到時候皇上皇后還有文武百官及宗親命婦都會去,若不是這般,他們又怎敢自發吊唁陳王呢?”
沈雁聽到這里,已經沒有半分懷疑了。
都要做法會了,還有什么好懷疑的呢?趙雋看來對陳王這事是動真格的,他跟承慶帝也確實是不同的,承慶帝若是早些醒悟,那么不只會緩和君臣關系,更會贏得民心,但他卻選擇了執迷不悟,于是落得這樣下場。
趙雋上任便以陳王案作為頭一炮打響,如此以最快的速度爭取了臣子和庶民擁護,無疑是明智之舉。
她沉吟了會兒,忽然又道,“那柳亞澤呢?皇上要怎么處置他?”
“這層還不清楚,奴婢回頭再去打聽!”福娘道。
“你們在說什么呢?”
由春梅等人陪著聽曲兒的太夫人見到她們,不免揚聲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