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為止雖然趙雋還沒有派人接他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可是他回宮是遲早的事,如果這個時候便納妃進宮,是不是太早了些?最起碼,也等那個孩子進宮,培養上幾年,等他地位穩當了再說不是嗎?
她穩住心緒,說道:“現在皇上初初臨政,手頭事務忙著,必然也沒有時間辦這些事,不如等過兩年再說。”
陸銘蘭搖頭,“子嗣上的事不能耽誤,我平素不與人多親近,唯獨你,我知道不必拐彎抹角。陸家早已沒人,我也尋不到可靠的人去辦這事。只有皇上后顧無憂了,我的心才會安樂。你就當是幫我,答應我。”
沈雁真找不出拒絕的理由,想想,問她道:“這事皇上知道么?”
“他還不知道。你暫時也不要說。”陸銘蘭道,“到時等選定了,他自然會知道的。”說到這里她轉頭看向她,目光直勾勾望進她眼底:“我知道你們沈家規矩多,我這么做或許會讓你為難,但你若幫了我這個忙,日后我自也會一心為你。”
沈雁聽她這般鄭重,心下略有不解,但一時之間卻無暇深想,只得不置可否地道:“娘娘容我想想。”
陸銘蘭點點頭,不再說別的,對著窗外斗拱飛檐望了半晌,才又收回目光,以一貫淡淡的語氣說道:“這么多年里從來沒好生祭拜過我的家人,等過些日子,我也想去相國寺進香,你陪我同去可好?”
沈雁點頭:“娘娘選好了日子,只管來傳話給我便是。”
回到府里已差不多到晚飯時間,韓稷還沒回來。辛乙說他下了大營。
沈雁獨自在妝臺前坐了半晌,便就起身到了太夫人屋里。
陸銘蘭素不是那愛求人之人,今兒這舉止著實有些古怪,沈雁雖然探得出幾分,到底心里沒底。
太夫人正在用飯,見她過來便就停箸招手讓她一起吃。
沈雁也沒客氣,讓人把飯菜端了過來。這里只祖孫倆。韓家規矩又不如沈家嚴。太夫人喝完湯,便笑問道:“皇后沒留你吃晚飯?”
沈雁道:“宮里的飯,哪里會吃的自在。我倒寧愿回來蹭老太太的飯吃。”
太夫人笑呵呵說她小滑頭。
這里上了茶。沈雁便斂去了笑色,順勢把先前陸銘蘭跟她說的事給說了,“我委實不想答應皇后這請求,可是這事又不好拒絕。她分明是有個子嗣在外的。按說就是皇后心胸再寬廣,她也是宮里的女人。先皇后與淑太妃的事才過去沒多久,她眼下打算給皇上納妃承嗣,我總覺得太急了些。”
太夫人聽她說到這里,也漸漸嚴肅起來。沉吟片刻,她說道:“她找你幫忙,這就對了。”
“這是為何?”沈雁揚眉。
太夫人道:“陸家人全死了。就算還有遠親,也遠不成氣候。不止她如此,皇上也是。如今軍政大權仍在勛貴與內閣手上,皇上雖然不忌諱他們,可終究對于一個皇帝來說,臣子過于團結并不利于政令布施。
“帝后伉儷情深,但皇上為了盡快集中政權,必定會采取一些手段,眼下后宮空虛,選取一批適齡的官家之女充盈后宮是避不可免。這批人的娘家必然也會受到重用,如果是經由皇上親自擢選,那么難免會有壓倒中宮的可能。
“皇后找你幫她物色,一則是替皇上著想,二則也是為自己著想。沈家如今在文臣之中乃是繼元老們之后最有威望的一家,你又身兼多重身份,若這些人是經你而選拔進宮,不但是皇后抬舉了你,同時也讓韓家和沈家在朝堂之中的地位更加難以撼動。
“而她把這件事交由你來做,更是在向韓家和沈家示好的意思。也之所以如此,她才會一再提示你是在幫她的忙。”
太夫人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沈雁就聽懂了。
宮里的水深她知道,但深到一進宮門便得替自己打算,還是讓人覺得太快了些。
“這么說來,皇后跟皇上之間也難免要重蹈太上皇和先皇后的覆轍?”
沈雁心里忽然替陸銘蘭而感到幾分悲涼,趙雋與她的相濡以沫她是看在心里的,如今隨著身份改變,難道這對夫妻也會要開始算計來算計去不成?難道那么多年的相依相守還是護不住顛沛的命運里成就的夫妻之情么?
“這天底下,誰不為自己打算?”太夫人帶著一絲淡淡的淺笑,望著她道:“打比方說你,你明知道稷兒身份特殊還是義無反顧嫁了他,這是為自己這份情意落個結果而打算。稷兒明知道你年紀未夠仍要堅持娶你,是因為怕來日失去你。我們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打算,皇后為什么不可以?”
沈雁靜默無語。
太夫人道:“皇后這番舉動,你說是算計也好,不是也罷,都只證明一件事,她想更久地留在皇上身邊。
“她拉攏你的確是有私心,但是她寄情于皇上,又在深宮和朝堂勢單力孤,宮里比內宅更兇險,沒有勢力,她就沒有與皇上共白頭的資本。而皇上呢,雖然他選擇了這個位置,便做不到從一而終,他不可能永遠倚仗內閣和勛貴下去。
“勛貴也倒罷了,兵總要有人帶。而內閣元老們都已撐不了幾年,他除了整理朝堂,還得替內閣物色培養新的接班人,培養起新的真正利國利己的朝政班子,而與朝臣聯姻,一面繁衍子嗣,一面建立起自己的人脈。
“只有等他真正能一手掌握住了朝臣,聚攏了朝臣之心,他也才能夠有資格去維護他對皇后的結發之情。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的,雖然他們的路走的比平常人要艱難些,但越是如此,越是難得,明白嗎?”
沈雁對感情上的事僅止于與韓稷的這段情,世間令人景仰的夫妻情份在她眼里大約也只有一種,就是心無旁鶩相知相守,在太夫人細說起這番話之前,她的確是對男女之情有些悲觀的,也對陸銘蘭的動機也有些說不出的感覺,然而細想完這席話,她卻又釋然了。
如果她是陸銘蘭,她一定不會這么大方地給丈夫納妾,趙雋知道她不同意,多半也會拖著不去施行,就算最后迫于形勢而同意,對妃嬪的寵幸也不會重到哪里去,而那個時候后宮不寧,身為皇后的她又能快活到哪里去?充滿憂慮與羈絆的生活,跟趙雋之間的感情又能維持得了多久?
原來陸銘蘭才是真正會取舍的人。
她雖然活了兩世,朝堂內宅看懂了,但感情世上還是一知半解。
事實上韓稷為她做了那么多,她真正為他做過的卻屈指可數。——當然,他們之間不會有趙雋和陸銘蘭那樣避無可避的矛盾,韓稷不會納妾,沈家也不會容許他納妾,可是除了這樁以外,別的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連飯都沒親自給他做過幾頓,衣裳也沒給他做過兩件,更別說端茶倒水什么的。
陸銘蘭的境界固然不同,但夫妻相處之道,總歸離不開無悔付出兩字。
回頭看看華氏對沈宓,不是也照顧得無微不至,而后換來沈宓的傾心相待么?
想到這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平下心緒,說道:“我知道了。”
即使是皇后想拉攏,進而跟沈家韓家打好關系,也沒什么大不了。何況如今想來,她話里話外又都還暗示過她了,既是能拿到臺面上來說的,她自然不懼。
太夫人道,“你挑的人進宮去,其實到頭來獲利的還是你。我猜皇后最主要的意思還是以此跟你交心,她需要你們,也希望你們能在乎她。”
沈雁若有所思地點頭,“皇上才三十出頭,正年輕得很,如今朝上八成是有許多人盯著后宮,如果讓他們搶了先,我們倒是被動了。”
如果說陸銘蘭有心把她當成“娘家人”,她倒也不反對這么做。
畢竟如果宮里的娘娘是自己推薦進去的,來日總歸沒有壞處。
沈雁回了房,路過天井時順手采了兩朵蓮花,到了東跨院。
韓稷剛洗完澡,坐在窗前讓小廝搓頭發,沈雁不在跟前的時候,他是不讓丫鬟近身的。
沈雁把蓮花插進瓶子,接過小廝手上的帕子給他擦著,說道:“你吃了沒?”
“剛吃過。”韓稷信口答。又道:“皇后叫你進宮做什么?”
“讓我挑幾個人進宮侍候皇上。”她說道。
韓稷頓了下,驀地轉了身子,“讓你找?”
“對啊。”沈雁挑著眉,“我這不正閑著嘛。”
韓稷古怪地看了她兩眼,倒是也沒再說什么。
沈雁把他頭發擦干,拿緞帶將頭頂前額的頭發松松地給他綰了,余下的頭發披散,然后挪到他前方問他:“皇上到底有沒有跟你提過他還有個兒子的事情?”
韓稷也是聽她說才記起這事來,正色道:“一直沒提起過。”
“那到底有還是沒有?”沈雁道,“有的話現在也該露面了吧?”
韓稷頓了頓,說道:“回頭有空我去刺探刺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