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季氏聲音微挑,“就是拜了你二叔為師學棋的房昱?”
沈弋順手拖過張花樣子來看著,并不答話。
“房家倒的確是不錯的人家。”季氏點起頭來,“上次房昱進府,我也是在二房見過一回的,果然稱得上是京中后起之秀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不過…”說完她又凝了凝眉,“我聽說眼下鄭王楚王也正在議婚,就是不知道老爺同不同意咱們家跟宗室聯姻。”她略帶試探地道。
“鄭王楚王?”
沈弋抬起頭來,手上花樣子反扣在桌子上,“母親是糊涂了么?咱們家向來尊嫡,楚王不過是個庶出,你讓我這個嫡出的大姑娘去嫁給他,這不是打自己的臉么?再說今后誰來當這個太子還未可知呢,就算是鄭王,他頭上有個皇后壓著,我嫁過去又能出什么頭?
“我倒是不介意嫁不嫁宗室,只是也得有個靠譜的宗室才成不是!”
一向沉靜的她竟然激動起來。
季氏捧茶道:“我也就是說說,你這么激動作甚?”放了杯子,又道:“二丫頭如今也大了,那年楚王送她回府來時我就看出來他對二房格外上心,你瞧不上楚王鄭王,恐怕二房并不會這么想。你就是選了房昱,倘若二丫頭嫁進楚王府成了王妃,咱們可同樣拿二房毫無辦法。”
“那不可能。”沈弋目光炯炯,篤定地道:“老爺怎么會容許二叔成為楚王的岳丈?就是非要嫁親王,二丫頭頂多也只可能嫁給鄭王。”
但是說到這里她目光忽而又閃了閃,望著季氏道:“母親當真確定楚王對二丫頭有意思?”
季氏沉吟道:“是不是動了心思不好說,畢竟那會兒她還太小。但楚王對二房有意接近卻是顯而易見的,他身為一個親王卻紆尊降貴護送二丫頭回府,這點就完全可以看出來他的意圖。而二房如今聲勢漸大,楚王想奪位,自然也需要二房的相助。”
沈弋點點頭,望著門外。默下來。
沈雁在東花園里逛了會兒,將出門時便見著沈弋從院門口經過。
沈弋正在出神之中,抬頭猛地見她站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只無聲地點了點頭離開了院門。
這是自打上回點破了她跟房昱之事后兩人的頭一次見面,沈弋如此這般,倒讓沈雁有些意外。沈弋一向以大方著稱,即便是她捅破了她的事,至少面上她也會表現得讓人挑不出來錯處。這么樣淡漠地一點頭。哪里像是大度寬容的樣子?
她那般失神,又是為著什么事?
她在門下略站了站,便就不動聲色地回了二房。
沈弋回到房里,略有些懊悔。
方才她真不該就這樣走掉的,至少也應該站住與沈雁打聲招呼再走。與二房的關系終究不能弄僵,而她能不能嫁進房家,二房也是很關鍵的存在。
想了想,她與春蕙道:“二姑娘喜歡嬋姑娘釀的果子酒,你把剩下的半壇全送到碧水院去。”
沈雁從正房回來,看到桌子上擺著的那半壇酒。也只是抽了抽嘴角。
翌日晌午,沈雁確認得沈宓要過午才回來,遂讓人把二房通往內宅的門口都守住了,推說華氏身子不適,不讓人進來串門。
到了午時末刻,正有些昏昏欲睡之時,葛荀忽然進來稟報了:“姑娘,門外有個姓辛的人求見。”
沈雁一身瞌睡全不見了,麻溜地站起身,走到前院。
才到廊下。便見辛乙負手站在廳內,安靜儒雅如同月下修竹。
她使了個眼色給胭脂,示意她去知會華氏,而后含笑迎上去:“辛先生果然準時。”
辛乙聞聲回頭。亦含笑揖首:“見過姑娘。”
沈雁看了眼四下,說道:“想必世子爺已經跟你說過我的目的,先生也是個明白人,我就不繞彎子了。家母現在偏廳候診,請先生抓緊時間移步過去診視,也免得節外生枝。”
辛乙點頭:“姑娘請。”
沈雁揚手。葛荀便在前引路,一路順著廡廊進了左廂,直接進了偏廳之中。
華氏已經在廳上坐著了。
因著上次在行宮里已經見過,而且又是正經請醫,加上有沈雁在場,也就免去了垂簾那一套。
華氏因著方子起效,是以對辛乙態度也隨和了不少,雙方寒暄了幾句,沈雁便退到簾櫳后去等待。只見辛乙問了問華氏幾句相關的事宜,又問了問她的經期,得知其經期已十分規律,遂點點頭,又細細察看起她的面色,再點點頭,然后才把起脈來。
沈雁在簾櫳這邊見著他凝神不語,猜想那些該她回避的話題應該都問完了,于是又回到正廳,擔著一顆心盯著他一舉一動。
其實不止是她,滿屋里的人包括黃嬤嬤她們個個都緊張于色,眼下辛乙仿佛已成了華氏的判官,她這輩子有子還是無子就憑他一句話了。
“少夫人最近可曾有請過平安脈?”
片刻,辛乙收回手來,幽幽地問華氏。
華氏難掩緊張,回說道:“自打從行宮回來,連請了四五個月,一直都無事,這兩個月因為我自己覺得沒什么變化,想著請了也就那么回事,所以就沒請了。怎么,果真出了什么問題么?”
辛乙笑道:“沒有什么問題。不但是沒有問題,而且少夫人的脈象比起去年來已然判若兩人,這樣的體質,已經很適合育子。我這里再開張方子,你按上次我說的方法吃幾個月,我再寫張紙條于少夫人,只要嚴格照著我說的做,我包管半年之內,沈府二房必然添丁。”
“此言當真?”華氏欣喜地挺直了背脊。
黃嬤嬤等人也個個撫起胸口來,“若是先生說了必然添丁,那就再等上半年也是無妨的!”
辛乙微笑望了眼沈雁,說道:“若是在下有半個字的虛言,只管讓雁姑娘來尋我的晦氣便是。”
一句玩笑話,瞬間緩和了氣氛。
華氏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嗔了眼沈雁之后,見辛乙已開了方子,遂說道:“先生若能醫好我這不孕之癥,便算是我的再造恩人,黃嬤嬤去取幾張銀票來,我要重謝辛先生!”
“少夫人言重。”辛乙連忙躬身回禮,“在下并非專業醫師,只是略通幾分醫理,少夫人信任于我,在下已深感榮幸,不敢求什么診金。”說完他直起腰,略頓了一頓,卻是又揖了身下去,說道:“在下不敢求少夫人診金,不過卻有一事,少夫人或許可以幫我。”
華氏知道他是韓稷的管事,想來也是不在乎她給多少錢的,再多說的話只怕還輕視了他,可若是什么都不給的話又實在心下不安,聞言便道:“先生有什么事,只管說便是。”
辛乙瞄了眼一旁托著腮張大了兩眼望著這邊的沈雁,略想了想,忽然又說道:“眼下說來或許尚早。若是夫人允準,此事還是等夫人有了喜訊之后在下再提為妙。只要半年之內夫人果然有喜,夫人便允許我一件事便是。”
他不說,華氏倒也不好強逼。再說沒到真正懷上的那一刻,有些事應下來也確實過早。便就點頭道:“等有了消息,我會再讓人去請先生。”又不便久留他,于是接著道:“雁姐兒替我送送先生。”
沈雁答應著,站起來。
出了前院,沈雁等后頭華氏她們見不著了,才又轉向辛乙:“有勞先生了,不過我還有幾句話想要問問先生,不如請先生移步到天井再坐一坐。”
辛乙略頓,說道:“姑娘有什么吩咐但說便是,何必多禮。”
沈雁點點頭,便引著他往左拐到了墨菊軒后的小天井。
青黛見到沈雁手勢便知他們有話要談,上了茶果之后遂與眾人退出了門外。
沈雁看了眼抬頭嗅著頭頂桂花香的辛乙,說道:“江南花繁水豐,辛先生久居金陵,想必對花木一類甚為鐘愛。”
辛乙聽到金陵二字,目光頓時轉了過來,舉到唇邊的茶盞放回桌上,兩眼像是要望進沈雁眼底:“姑娘如何知道在下久居金陵?”
沈雁笑道:“因為我也在金陵住過幾年。金陵城內的陳王府遺址,我幼時也去過好幾回。當地的人都說那是座鬼城,我不大信,還曾經偷偷在里頭采過狗尾巴草。”
辛乙神色倏地變得清冷,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到眉眼間一絲戒備。
沈雁卻似渾然不為所動,說道:“你肯定很好奇我為什么會突然提起這個,其實你不用怕,陳王雖然是以謀逆被處,但他已然伏誅,也過去了這么多年,并不見得就連提都不能提。
“而我也相信,一個懷著滿身才學,卻隱藏在魏國公府里屈居當一個下人的人,他的心智一定非常人能比。所以你肯定也能知道,我留你下來要問的事情,會是什么樣的事情。”
辛乙手握著那只茶盞,有好半晌沒動。
直到懸在頭頂的一只小瓢蟲隨風吹落到他手背上,他才緩緩抹開它,抬頭道:“姑娘抬舉在下了,我并沒有姑娘想像得那么聰明,也遠沒有那么能干。除了一手醫術勉強拿得出手,在別的方面,我委實乏善可陳。所以,在下還真不知道姑娘要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