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疾言厲色,韓稷竟已無話可反駁,只得就此告退了出來。
在門口恰巧遇到鄂氏,他低頭請了安,也未多做停留,便就回了房。
鄂氏到了屋內,老夫人拿銀勺一下下地攪動著杯里的蜂蜜水,說道:“好歹也是世子,兩個丫鬟哪里夠使?我這里正好也有兩個丫頭也還伶俐得用,回頭也一道送到頤風堂去。”說完端起杯子來看著她:“都是我親自調教出來的,你看著辦,要是不得用,便退回給我來。”
鄂氏聞言怔了怔,半日才垂眸應下。
這里侍侯著老夫人吃了早飯,又沏了茶予她,鄂氏才揣著一肚子疑問回到房里。
“老太太這是什么意思?她向來不曾理會家務,怎么突然間又會把自己身邊侍侯的丫鬟塞到頤風堂去?”她緊擰著眉頭,原本聚在眉梢的得意已不見了蹤影。
老夫人原本是金陵的貴族,老魏國公的發妻兒女早被冤死在前朝貪官手上,后來才娶了如今的老夫人為續弦,生下了韓恪兄弟。后來也只留下韓恪這根獨苗,又帶著他與榮國公他們一路追隨先帝打天下,這也是為什么老魏國公與榮國公他們年紀相差許多,但卻平輩而論的原因所在。
老夫人少時知書達理,后來又從南到北見多識廣,比起護國公夫人她們這些平民出身的貴夫人來還多些見識,在鄂氏過門之前,韓家在老夫人的操持下安定團結,韓世充韓世磊以及妹妹韓姣兄妹幼時失怙,也虧得老夫人照拂才平安長大。
并讓他們兄弟同時隨著韓恪也掙得了功名立業,又作主將韓姣嫁給了榮寧侯的弟弟佟碧華為妻。佟碧華雖沒有功名爵位,但卻本份忠厚,在朝中謀了個正五品的虛銜,嫡長子前年又考中了舉人,也算是家道安穩,無甚憂慮。
所以韓姣到如今仍把老夫人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每每回娘家總要到老夫人這里來請安盡孝。連帶著榮寧侯府與國公府的關系也變得十分融洽。鄂氏當初嫁給魏國公,也就是榮寧侯夫人牽線做的媒。
這些都說明老夫人的精明與眼界,她突然之間會插手韓稷的事,絕不只是心血來潮這么簡單。
說什么不得用便退回來。她是一府的老封君,就是明擺著塞兩只千年狐貍精放到頤風堂去她也得收著,怎可能退回來?
她送丫鬟過去是為了攪亂韓稷的內宅,讓沈雁乃至是別的有身份的女子都放棄嫁給他!即便是嫁給他,也要被先產下庶子女的姨娘弄得無法立足。她如今也只有從這方面著手,才有可能一點點決了韓稷的堤,可韓稷若是瞧上了老夫人的人,到時候哪里會受她的使喚?那她豈非也前功前棄?
鄂氏郁悶得緊,嘆氣撐起額來。
寧嬤嬤顯然也意識到了個中隱有蹊蹺,她說道:“老太太素來疼愛世子,會不會是擔心太太送去的人不得用,所以才特地派了自己身邊的人過去?”
鄂氏凝眉搖頭:“老夫人自己說要撥人去頤風堂的,這說明她也是打算了先給他放一兩個通房留住他的心,既然如此。又哪有什么擔心不得用?若是擔心,只怕也是擔心讓我的人給占了先機。”
寧嬤嬤想了想,說道:“但這又好沒道理,老夫人早不管世事,跟咱們也沒什么沖突,她來跟太太搶這個風頭作甚?”
“我也不知道。”鄂氏煩惱地道,“你知道我自打進門未久老太爺就過世了,那以后就接手了家務,老太太從來沒刁難過我,中饋交給我之后也再也沒有對我的行事說過半句不好。我從來沒跟她交過手,根本不知道她的深淺!”
寧嬤嬤是隨著她一道進府來的,這些事她當然清楚,只是她也看不透老夫人。甚至可以說。因為老夫人已經退居后宅當起了老祖宗,有時候還會被忽略掉存在感,可是她又半路插一杠子,這是怎么回事呢?
沉吟了半日,她又道:“那么,會不會是因為發現了太太您偏心。特地讓人去盯著淺蕓她們?”
鄂氏頓住,不置可否。
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老夫人并非那種疑神疑鬼之人,如今表面上她還是與韓稷母慈子孝,就是偏心,總也不至于把韓稷怎么樣,按理說她是不可能做這些事來引起她們婆媳矛盾的。
正沉思著,門外丫鬟進來道:“太太,老太太那邊的春梅姑娘帶著芍藥和海棠過來了。”
鄂氏連忙看過去,只見挑開的門簾子處,春梅帶著兩名同樣衣裝的十五六歲丫鬟過來了,左邊的個頭稍稍高些,瓜子臉遠山眉,一雙杏眼顧盼生輝,眉梢眼角皆透著莊凝之氣,這是芍藥。右邊這個肌膚微豐,烏發如同墨染,粉面桃腮,眉眼之間隱有英氣,這是海棠。
鄂氏自是認得她們的,往日也知老夫人喜歡漂亮女孩子,身邊的丫鬟都不錯,但如今仔細一瞧,竟又暗暗納罕,自己費盡心思挑出來的淺蕓紫竹也叫做漂亮了,可跟她們倆站在一處,竟也不見得出色多少。
“奴婢見過太太!”
春梅領著她們倆上前,跟她行了禮。
鄂氏忙收了臉上訝色,含笑道:“真是不錯的小姑娘。”說完也不知道再說什么合適,她們從上房出來,自然已經得過老夫人的叮囑,索性就不說了,只與一旁的丫鬟繡琴說道:“你帶著那兩個上來,與春梅一起,送她們到頤風堂去吧。”
韓稷因著老太太有示下,因而上晌并沒有往衙門里去,但是整個早上沒見一絲好臉色。
他在書房里悶了半晌,把辛乙和陶行他們叫進來:“咱們院里要來人,往后行事大家都機靈些,要是走漏了消息,那麻煩恐怕就不止一星半點了。”
眾人面面相覷。
辛乙道:“還是得想辦法盡快解除這個隱患才是上策。”
韓稷站起來:“暫且先不要動,這是老太太的吩咐,老太太那邊算是我如今在韓家唯一的后盾了,在我拿到虎符拿到兵權之前,我不能逼得她也站到我的對面。若是幾個丫鬟你們都對付不了,那我也不必再提什么報仇之事了。”
陶行等人面上一凜。連忙稱是。
辛乙望著地下,卻似若有所思。
韓稷揮揮手讓他們出去,又叫住辛乙,說道:“下個月鄭王就該出宮了。等他一出來,咱們先挑點事讓他跟楚王小斗一斗。皇后如今學聰明了,這幾個月安靜得很,以劉括為首的后戚也很安份。咱們可不能讓他們繼續安份下去。”
辛乙點頭:“這兩個月小的已經在劉家周圍安插了些眼線,劉府往來的人客大致已有數。”
“唔。”韓稷點頭。“往后這樣的事情,盡量都去青蕪別院里商議。你再叫幾個人將別院四面宅子清查一遍,守門以及侍候的人再一一篩選。如今世子之位拿到了手,很多事情便都可以加緊步伐來了。”
辛乙正要稱是,門外小廝便就來稟道:“稟世子爺,老太太屋里的春梅姑娘與太太屋里的繡琴一道帶著丫鬟們過來了!”
院里近身侍侯韓稷的小廝都是自己人,此刻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焦灼。
韓稷已經接受了事實,反倒是平靜下來,與辛乙對視了眼,便就跨步出了門。
廳堂里站著一屋子人。除了繡琴和春梅,還有四名大約都在十五六歲上下半勾著頭的丫鬟。雖未抬頭,但聽到春梅她們福身行禮,這四人便也齊齊屈膝施起禮來。
“回世子爺,那邊兩位是太太給世子爺挑好的,這里的芍藥海棠則是老太太特意撥過來侍侯爺的,芍藥海棠過來參見世子爺。”春梅是老夫人身邊掌事大丫頭,行動之間也落落大方,言語細聲細氣,很容易讓人產生信服感。
芍藥海棠到了跟前行禮。二人雖則嬌美,但難得的是并無狎昵之色,反倒是她身后的兩名丫頭兩眼含春,一副挺會來事兒的樣子。
韓稷略略掃了眼。便就說道:“頤風堂里各處自成系統,你們來了本也沒有特別的事做,但老太太和太太愛惜我,我也只好勉為其難收下你們。芍藥海棠往后管著我的衣服鞋襪,淺蕓青霞則照管著倉房便是。”
雖說府里有大庫房,但每個主子院里也還是有用于存放日常之物的小庫房。這種小庫房并非存放金銀帳簿之物的庫房。雖說也有油水可撈,可一般看守這類庫房的通常都是些底層的婆子會來爭搶,淺蕓青霞乃是鄂氏特意交代過要做韓稷房里人的,又怎能放到遠離寢室的庫房去?
她們倆有點傻眼,繡琴也顯然沒料到他會這么不給鄂氏的面子,遂說道:“淺蕓青霞素日行事也還機靈,性子也都溫順聽話,這都是太太親自替世子爺挑選出來的,世子爺不如將她們倆挪到跟前使喚?”
她也是鄂氏的心腹,當著春梅在,就不信韓稷真能直接駁了鄂氏的面子。
韓稷轉過身來,含笑望著她:“你這么擅安排,要不就你留下來替我主持內務?”
繡琴聞言噎住,一張臉臊得發紫。
春梅這里也嗅出點火藥味,探究地看了眼韓稷,便退后半步看著地下。
韓稷也不再理會她們,顧自坐回椅上,端著茶抿著道:“辛乙是此處的總管事,你們往后皆聽他的安排便是。沒什么事了,便都下去吧。”又轉向春梅,放緩了語氣道:“代我轉告老太太,多謝她的安排,芍藥海棠我都很滿意。”
春梅笑著福身:“奴婢定會轉告與老太太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