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底了,府里四處又開始熱火朝天地收拾院子準備迎新。
這日在窗下看書,胭脂忽然從箱籠里翻出包絲絹包著的東西來,一面揭開一面說道:“這還是在行宮里時姑娘在后山采回來的野菊花,早都曬干了,也忘了拿去給韓將軍——哦不,是世子,這怎么辦?是留著還是扔了?”
年后開春天氣就轉潮了,留著也恐怕發霉,是該處理了。
看到這大包曬得枯黃的菊花沈雁也才記起來還有這茬,本就是不值錢的東西,一揮手想說要扔了的,頓了一下卻忽然又接過來包好,“先留著吧。”他肝火一直旺得很哩,既然是給他曬的,就且留著吧,他若不要的時候再扔便是。
臘月里連下了兩場大雪,就進了下旬。
朝中又到了外官述職的時期,京師四處開始熱鬧起來。
沈觀裕作為都御史,不免與吏部同擔著諸多考核之責。沈宓沈宣也俱都忙起來,年節的事務全交由季氏三妯娌在打理。
今年沒有外客,過去一年里又尚算太平,因而府里顯得從容了許多,到了十五往后,張燈結彩自不必說,各處莊子上往來交帳的莊頭也絡繹不絕,華氏忙得不亦樂乎,到廿一早上,沈雁生日這日,才算得見她面,跟她磕了頭討了壽禮,然后去二門迎華夫人及華正晴姐妹及華正宇。
華鈞成這些日子去了外地,華夫人便帶著兒女過來給沈雁慶生。
沈雁自是又得了許多禮物,華家的金玉不必說了,沈弋親手繡了雙鞋給她,試了試竟然十分合腳。沈雁從來沒得過姐妹間這樣的禮,說不暖心是假的。沈茗沈莘他們幾個因著她從行宮回來都送了花心思的手信與他們,因而今年都湊份子買了兩盆臘梅送給她擺桌。
陳氏打了沈莘那一巴掌后,原本關系十分親近的沈莘與沈茗驟然也疏遠下來,這半年里兩人并沒怎么一起出進,這次湊份子還是沈弋替沈茗牽的頭。不過沈莘還算給面子,并沒有說什么便讓丫鬟掏了錢。
沈雁乍做看不見他們的生份,雖說同為沈家人,這些事情她有責任幫著化解,但她更相信緣份兩個字,這里頭有矛盾在,又并非誤會,還是順其自然的好。有時候旁人勁使得過多了,反而適得其反。
中午在二房里開了席,飯后華夫人她們便要回去了。沈雁本要留華正晴姐妹留下來住幾天,但明兒華夫人娘家的兄弟也會進京來述職,同時妻女也會順便進京小住,因而不便多留。
走的時候沈雁看見華夫人臉上有著一絲憂色,這倒是少見。
想起先前他們在花廳開席的時候,華夫人與華氏是在房里單獨吃的,等到目送他們出了門,便就折回華氏屋里,問道:“華家出什么事了么?為什么舅母似乎不開心?”
華氏面上也有著少見的深沉,但她卻盡量使自己顯得平靜:“沒什么。去玩兒吧,明兒再說。”
“母親!”沈雁也是存不住事兒,她如今最大的憂慮就是來自華家,華夫人有心事,她就是頂著八卦之名也要過問過問。
華氏拗不過她,看了她一眼,才說道:“晴姐兒的婚事黃了。”
“什么?”
沈雁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前世里華家一直住在金陵,因此當年華家姐妹許的婚事也定在南方。當然后來因為家變,婚事都已經告吹,如今倒也記不起來許的是什么人家了。
這世里他們搬到京師,擇婿這種事當然就只好就近,而且因為華家那份隱憂,華正晴的婚事也著重傾向有可能幫到華家的人家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卻不知道華正晴的婚事已經有眉目了,這種事按理說事先會有音訊的。
華氏端著晾在一旁的湯藥喝了幾口,而后凝眉道:“瞧瞧,你過生日,我本是不想說的,你非要問起。”
說完頓了頓,又接著道:“其實也還沒定下來,對方是吏部左侍郎潘友正的公子,潘家跟華家也算是故交,他們家家風也正,本來兩家都換了庚帖,也到了議親的地步,可不知道為什么,對方突然又打退堂鼓了,說什么算命先生說了潘公子與晴姐兒八字不合,不宜婚配!
“你說這潘家不是瞎扯嗎?換庚帖之前就該拿八字去合婚不是么?怎么到換過庚帖了又還來這一出?雖說沒到定親那一步,可姑娘家多出這樣一道波折,難免旁人不猜想。華家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他潘家豈不太欺負人?”
華氏說著有些憤慨,娘家侄女被人瞧低,她自然不舒坦。
沈雁也皺了眉頭,潘友正此人她是有印象的,前世他后來被放去了云南任巡撫,一般由京官再調外任,接下來的仕途都不會太差。而且潘家上下也的確如華氏所說,并沒有什么不好的風聲傳出來,華家這次挑中了潘家議婚,可見私下是真在為將來鋪路的。
可是潘家既然家風正,那為什么這次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回想起先前華正晴言笑自如的模樣,問華氏道:“晴姐姐知道這事了嗎?”
華氏道:“你舅媽也是昨兒才收到的消息,因著今日要來給你慶生,因而就沒曾與她說,省得給你添不快。但這事遲早瞞不住的,晴姐兒又是那樣烈的性子,我恐怕她不會好過。”
沈雁恍然大悟,合著華夫人要帶晴姐兒她們回去,不是因為華夫人娘家女眷要來,而是為了這件事!
華氏嘆了口氣,說道:“你舅母懷疑,會不會是潘家知道了皇上要對付華家的風聲,所以才會突然間改變主意。如果是這般,那還真不能怪責潘家什么。但關鍵是,這消息又會是誰傳出去的呢?潘友正能爬到這么高的位置,不應該是那種道聽途說之人,若消息來源不是十分可靠,他不會輕易相信。
“所以他若真是因為此事而毀婚,那么足見這消息是從很重要的人口里聽來。你再想想,這消息既然還有別的人知道了,那么是不是說明皇上已經明確跟人表示過要對付華家的意思?如果是這樣,豈非說明華家末日真的不遠了么?”
華氏的憂慮全都擺在了臉上,連沈雁見著都不覺把心提了起來。
她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華家聲大勢大,雖然不算正式的命官,可與他打交道的命官卻多不勝數,而且華家還有皇恩,連宅子都是御賜的,這份恩寵可沒有幾個人能擁有。華家的家風也沒有什么可讓人詬病的地方,華家姐妹都很得體大方。
可以說,以如今華家的體面,比起潘家只有過而無不及,潘家卻還執意退婚,除了有強大的理由,他們不可能這么做。
而除了皇帝要對付華家這個理由以外,還有什么理由比這更強大呢?
沈雁這個生日,終于過不好了。
倘若華氏與華夫人猜測屬實,那情勢不是很被動了么?
不過這幾個月里朝廷并沒有發生什么事,在行宮里皇帝十分正常,這次西北的事又已經消彌于無聲了,他處在內閣與勛貴之間自了無暇,怎么會突然想到來對付華家呢?華家并無過錯,他就算要對付也得提前鋪墊很長一段時間,并且抓到一個很好的理由才能行事罷?
何況,這么大的事情,他又怎么會輕易吐露出來?就連皇后也只是從他字里行間揣摩出來的,若不是她前世親身經歷,否則也不會相信皇帝會向華家開刀,所以潘友正怎么會知道這消息?作為皇帝,倘若知道消息泄露,他應該也不會放過這吐露風聲的人吧?
抱著這點疑惑,沈雁的心又開始搖擺起來。
多年的宅斗經驗形成的直覺告訴她,這里頭的古怪,恐怕并沒有上升到朝廷大事的地步,只是如今她沒有線索,尚看不出異樣來罷了。
見華氏在服藥,知道是上次辛乙開的那方子,為使她寬心,遂反過來寬慰她道:“晴姐兒跟潘公子不是才八字剛有一撇么,又沒有正式訂親,也沒有什么。再說了,人姑娘家毫無過錯,他潘家無故毀約,倒是他們沒臉兒,他們丟得起這個臉就成。晴姐姐又不愁嫁!”
華氏嘆道:“也只好如此了。我也不過是跟你說道說道,何曾真的為這種人動了氣?”又道:“你今兒生日,也別理會這些事了,好好玩你的去。晴姐兒臉皮薄,這陣子你先別上華家去,等她過了這段你再去罷,省得她心里更不舒服。”
沈雁點頭:“我曉得。”
中軍營里,韓稷與王儆一身戎裝在操場里巡兵。
韓稷道:“下晌我有事,就不在這兒了,你們幾個自己好好看著。”
王儆抱拳:“世子放心便是。”
說完見著四處無人,又拍拍他臂膀,打趣道:“今兒穿了身新衣,莫不是要去會佳人?”
韓稷扶劍笑起來,“我哪里有什么佳人可會?”
“那可難說。”王儆擠眼道:“你難道還不知道,如今京城四處都已把你韓世子夸成了一朵花,說你富貴風流俊美英武,乃是京城第一貴公子,多少妙齡的千金小姐恨不能與你有一晤?人不風流枉少年,就是去會佳人,這也沒有什么好害羞的嘛!”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