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總歸是得要親眼相相才成,而又顧忌著曾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喇喇地前去總不合適,于是跟季氏她們一商量,覺著明年二月里許閣老家里要辦喜事,趁著這當口讓陳夫人帶著曾氏出來見見,既不著痕跡,又能夠觀察到為人,竟是極好。
但這事兒不經過老爺子哪成?這不趁著沈觀裕今兒回得早,便就齊齊過來討主意。
沈觀裕為著兒女之事也是操碎了心,如今見著兒媳婦們之間有商有量,倒是比從前更和睦起來,不免覺得欣慰。
原先雖已經不再考慮這曾氏,但思索了片刻,也還是給了面子她們,說道:“曾家家世是極好的,不合適的人陳家也不會推給咱們,不過這事你還是請三太太五太太幫著掌掌眼,多個人到底也好商量些。”
沈家內宅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一個真正有身份的人家,若是內宅不和,又哪有臉面在外標榜什么修身齊家?沈宦其實并無什么心機,若是這曾氏果真賢惠聰敏,那么即便三房不入仕,由曾氏打理著家業,好生教導著子女,也不會沒落下去。
華氏聽得這話,不由與季氏她們相視一眼,各自都笑著道:“正好臘月里三太太要做壽,到時候咱們過去跟她和五太太提提便是。”
正說著,門外長隨何雋忽然走進來,與沈觀裕附耳說了句什么。
沈觀裕眉頭微蹙了蹙,便就擺擺手讓他退了下去。
華氏這里拿了主意,見老爺子似是有事,便就知趣地告退回房。
沈雁在天井里托腮發呆,透過墻上鏤花窗見著沈觀裕出了門去,不由問福娘:“老爺這又是上哪兒去?”
福娘說了聲“姑娘等著”,然后往門外去了一圈回來,便說道:“老爺是去宮里呢。”
沈雁也不過隨口一問,聽說是去宮里,也就哦了聲繼續發呆。
一晃又到年底。近來日子平靜安穩得不像話,顧頌如今在左軍營里越來越順手,也沒有什么時間來陪她消遣,韓稷倒是應該沒有什么事忙。但最近關乎于他的消息不是在外與將官們打的火熱就是眾人對他年少英才之類的議論。
想來韓家對于他深受謠言困擾也正在積極地采取應對,這樣,他就更沒有時間來找她了。
何況他若有時間,也一定會去尋他的姑娘吧?
這么樣一百無聊賴,不免就關注起西北那邊的消息來。
從顧頌手上打聽到的軍報。西北局勢已經逐漸清晰了,格爾泰已經聯合別的部落蠶食掉了巴特爾四成的軍力,巴特爾抵死對抗也堅持不了多久了,這樣的話就應了韓稷那句推測,到明年春夏之前定會分勝負。
這樣一來,華家起碼因此也爭得了多一點的時間。起碼并不用像前世那樣亡家于一年半以后。
但這樣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又得想個什么法子讓華家最終免于這個厄運呢?
致使華家遭災的禍首乃是皇帝,根據如今事態發展,跟皇后算前世母死之仇已經不是最迫切的事了,而是應該如何致使皇帝改變主意。
可是想讓皇帝改變主意又多么艱難。
他對陳王的恐懼根深蒂固。華家曾與陳王府有交情這個事實是怎么也抹不去的,何況華家財力傾國,如今大周百廢待興,皇帝每年連避暑都不敢去,行宮里也正待擴建,否則根本無法容納更多的隨從官員,要是能拿華家的錢充盈國庫,起碼十年內大周的財政不必憂心罷?
所以,如果能讓皇帝退位呢?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敢讓皇帝退位。這是多么膽大的念頭,莫說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就算她是個像沈宓那樣在宦海里浮沉了多年的朝臣,也未必有這樣的手段與信心罷?而且這種事情動轍便要背上欺君或不軌的罪名。她有幾個腦袋敢這么做?
可是皇帝一日當政,華家便一日不得安寧,即使鄭王楚王未必是個明君,可是他們這一代對陳王的仇意又淡了些,不管是鄭王還是楚王,都得先保全自身的地位。才有心思去處理那些機率極小的可能,他們對華家,恐怕還只有逢迎而無忌憚!
因為無論是鄭王還是楚王,他們在奪位的道路上,都不免要有大把甩銀子的地方!
而如果非要從他們二人之中選一個來頂替皇帝的話,當然又只能選擇楚王…她怎么會容許皇后險些再如前世一般害死了華氏之后,險些在縱容劉儼害得她死在顧頌劍下之后,還能夠安然無恙地享受著太后的尊榮呢?
她縱然不殺她,也要讓她嘗嘗不擇手段害人害己的后果。
可是要把楚王順利推上帝位而且她自己還半點都不沾干系,這又談何容易?
而且,她怎么也那么不放心把江山推到楚王手上呢?
她托腮長吐了口氣,呼出的白霧就像她未來還要走的路一樣長。
“姑娘,隔壁魯三爺有事求見。”
正發著呆,福娘忽然進來道。
魯振謙已經很久沒到府里來了,這次上門不是找沈弋而是找她,沈雁對此也有些疑惑。
“請他到外院花廳里吃茶吧。”
不管魯振謙將來會不會是她姐夫,總之在沈弋沒有明確與他有結果之前,她可不想跟他走得太近。
到了花廳,丫鬟們已經上茶了。沈雁看見坐在椅上的男子,竟不由嚇了一跳!
首先這是魯振謙沒錯,但是一段日子沒見,他竟然已消瘦了許多,當初那股少年的傲氣不見了,整個人被一團頹喪困擾,看著可真是判若兩人。
“魯三哥這是怎么了?”
沈雁走進去,已經直接略過了寒暄。最近天冷也沒怎么跟魯思嵐碰面,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魯振謙站起來,雖然努力地想保持原先春風揚面的樣子,但做出來的笑容卻說不出來的苦澀,“這么好雪的天氣,雁妹妹竟然留在府里,也不出去走走?”
出去的話他還能會得著她嘛!沈雁腹誹著,笑道:“不知道去哪兒,索性就在府里了。”
魯振謙點點頭,又道:“那,怎么不去找你大姐姐說話?”
沈雁聽到這里,似笑非笑打量他道:“魯三哥想找我大姐姐說話?”
魯振謙面上一赧,說道:“哪里,只是我祖母后日做壽,請了套黃梅戲班子來熱鬧幾日,特地來請你和弋姐兒到時候來點幾出戲罷了。”
“哦?”沈雁細想了想,早上倒好像是聽華氏說過那么一嘴,說魯家后日要做壽來著。她頓了下,又望向他:“那么魯三哥這是去見過我大姐姐來了?”
魯振謙面上的赧色更明顯,就連聲音也不覺低落起來了,“沒有,弋姐兒如今越發高貴,我已經個月沒見過她了。她也至少兩個月沒到我們家。”
兩個月都沒見過面?!
怪不得他會這么瘦了。
只不過沈弋為什么突然狠下心來不見他了?
原先她雖然也時而見她回避與魯振謙的話題,但他們偶爾也會相見,兩家常有往來,就是不特地相見也會偶遇,因而他們的事也一直未曾讓人發覺,但兩個月連面都沒碰過,沈弋也沒曾去過魯家,這卻是不太尋常了。
她回想起自她回府后沈弋的沉默和無精打采,難不成,他們這次是真的出現了不得的矛盾了?
“我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雁妹妹到時如能夠與弋姐兒一道來看戲散散心。”見她久久沒說話,魯振謙以為唐突了她,連忙又這般解釋。沈家二房聲望愈發大,連帶著沈雁也成了勢壓沈弋一頭的沈家千金,他言語上也不能不多加注意。
沈雁干笑了兩聲,說道:“我是肯定會來的,你知道我愛湊熱鬧嘛!”
想借她來拉沈弋過去,她哪有那么容易被利用?沈弋太精明了,若季氏與她兩人都沒有意見,也倒罷了,可她連沈弋眼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都不清楚,季氏也一直在拜托華氏對外替沈弋留意婚事,她憑啥去淌這趟渾水?
魯振謙抿了抿唇,目光顯得晦澀不堪。
沈雁見狀也不再多說,只岔開話題,一面請茶,一面問起他國子監里的趣事來。
沈家這邊彌漫的全是小兒女心思,這邊廂沈觀裕卻已到了端敬殿。
鄭王已經迎出廡廊來:“先生終于來了!”
他深施一揖將他迎進殿內,先是揮退了所有宮人,然后才充滿悔意地撩袍下跪,說道:“行宮里弟子無意間冒犯雁姑娘之事,弟子在此賠罪,先生還請受弟子這一拜。”
回宮之后他便未見過任何人,今日也趁著皇帝要出宮,才著于英去以求教功課為名才把沈觀裕請了來。有劉儼之事在前,他知道沈觀裕心下必是著惱的,但好歹還可以解釋。
沈觀裕沒說話,自顧在椅上坐下,端了茶在手。
沒有人敢指責他的無禮,因為鄭王早就交代下去要以尊師之禮對待于他。
既然他有這番誠意,他若執意不受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