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說山下有條溪,還開了片野菊花。”
大家正八卦得起勁的時候,韓稷走過來,在沈雁左首坐下道。
沈雁沉吟了一下,“有菊花的意思是,我們要去采菊花?”
韓稷略頓,“你不喜歡?”
“拜托。”沈雁吐著松子殼,“野菊花這些東西田莊里到處都是,我早看厭了。再說我們家養的菊花什么名貴品種都有,你想看一百種我父親絕不會只拿出九十九種來,菊花這東西,有什么好看的。”也就華氏對它情有獨鐘,跟沈宓兩個人把它當回事兒。
但是一看韓稷臉色已黑得快看不見,她連忙又道:“當然你要是想采的話,我可以陪你去。也許你喜歡早上一睜開眼,就能聞見房間里飄來花香的感覺。”雖然矯情到牙酸,但看在他帶她出來夜游的份上,她不介意舍命陪君子。
“我不去!”韓稷冷臉道。
他一個大男人,采什么花?
“去嘛。”沈雁推他道。
“不去!”韓稷一記眼刀射向她,旁邊的韓耘薛晶都似被波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去嘛,”沈雁給他剝了顆杏仁,“我們采了回來,可以給你制菊花茶。”菊花清肝明目,吃了肝火會沒那么旺。也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大火氣,難道是因為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血氣方剛?
給他制菊花茶?
韓稷扭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忽然不那么冷冽了。
不但不冷冽,甚至還有幾分很稀罕的暖意。
旁邊韓耘與薛晶已然看呆,韓稷素日并不常生氣,就是生氣也就是板個臉而已。他生氣的時候誰敢上前?眼下從天而降了個沈雁,不但敢肆無忌憚地惹他,而且還能神奇地使他從暴躁到安靜,從陰冷到溫暖。
太神奇了。
韓耘收回托腮的手,對沈雁簡直已有些祟拜。
楚王從西三所回到自己所住的永慶宮,側殿鄭王這里便得了消息。
“楚王去西三所尋沈宓的女兒出來賞月,但似乎不盡如意。沈雁已經歇下了。”于英給他端著茶。一面從身后內侍手上接過來五六樣點心,“只是他并未曾去過沈家,與沈雁也沒有機會接觸。不知道他何以會找上門去?”
鄭王看了眼這些點心,說道:“都拿下去,往后有個一兩樣就成了。若讓父皇與臣子們知道,豈不以為我素日都這般鋪張浪費?”說完他抿了口茶。又想了想說道:“他去找沈雁,多半是沖著沈宓來。你們得防著點。繼續盯著他。”
于英稱是。
鄭王默了片刻,又說道:“你也讓人去看看顧頌他們幾個在做什么,若是無事,可安排安排讓他們到昭華宮來坐坐。我雖然得年后才能出宮。可是在那之前,也不能跟勛貴斷了聯系,何況這幾次皇后得罪顧家甚深。我得想辦法修補修補。”
“王爺所慮甚是。”于英頜首。
山野里熄燈得早,山下鎮子里燈光漸滅之時。沈雁他們也下了山來。
四匹馬的脖子上都綁上了一捆野菊花,韓稷磨不過沈雁,最終又還是去了。
北山坡下景致還是不錯,可惜是夜里,若是白天,應該更好玩。興許是這可以清肝火的菊花薰的,回來的路上他神色已輕松了很多,他跟沈雁道:“白日里我們不在,你可以讓辛乙派幾個人陪你們上山來玩,我們應該也不會天天打獵,打個一兩日就會歇歇。”…
沈雁順手折了枝菊花插在自己髻上,說道:“明天我帶個紙鳶來放。”
韓稷望見她發間那朵淡菊,心情不覺變得柔軟。他想起下晌楚王去捉鳥的事,說道:“你喜歡什么動物,我捉來給你。獅子老虎那些你就不要提了,這里可沒有。”他得提前把話說出口,憑她那腦袋瓜子,誰知道會說出什么來。
沈雁想了想,說道:“那你給我獵只狐貍,死的也不要緊,我答應嬋姐兒一只狐貍的。”
“好吧。”韓稷應承。
氣氛竟從來沒有這樣和諧過,沈雁沉浸在山野的清風里,并不覺得,韓稷心間卻如微風下的湖水一般幽幽地蕩漾著,那水波一會兒畫成一個圈兒,一會兒又漫成一道弧,悠悠柔柔,綿延不絕,似無窮無盡,品來陌生得緊,卻又讓人漸生依戀。
他眺望著遠處,低矮的山巒間星星點點的燈火像是布滿繁星的天空,從來不會去關注這些夜景的他,竟然也覺得這月夜有了幾分旖旎之感。有著月光為襯,身邊這丫頭竟也不覺那么可恨了,想想先前的氣怒,又覺自己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到了宮邸前,韓耘急著回去吃護國公夫人讓人給他溫好的奶羹,迫不及待地回了西三所,沈雁也跟薛晶回去沐浴。韓稷目送了他們回房,將馬匹交由陶行還給太行寺,也回了與顧至誠他們同住的毓慶宮。
回房時望見已然開始西斜的淡月,又發了回怔,才又進門。
山間的清晨比京師里冷。
一大早皇帝便就率著眾人進了密林,這里沈雁披著小夾衣看薛晶在院子里練過腿腳,然后用過早飯,與華氏又去各處串了門,便就又一道往重華宮來。
淑妃拉著沈雁道:“咱們娘們兒家,又不能去打獵,著實沒意思。你們幾個都小,倒不拘那么多規矩,夜里等陛下他們狩獵回來,你們想上哪里串串門都是可以的,若出來玩還惦記那么多規矩,倒像是還防著這里頭有宵小似的。”
說完又笑道:“楚王早上來跟我說,今兒要與韓稷他們比賽獵些山雞兔子,到時候在宮外找個地方燒些篝火,晚上好拿來烤兔子吃,還讓我把你們都約上,說人多才熱鬧。哎呀,我可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們可就沒這福氣了。”
淑妃這話雖有幾分裝模作樣,但同樣也有幾分真意。
出了嫁的女子就是謀得的身份再高貴,也逃不出三從四德幾個字去,這次出門本是特例,她們又豈還能在男子如云的宮內外自由穿梭?淑妃雖不是頭次來,但是未有皇帝在旁,卻也從來沒有踏出宮門走動過,這番嘆息,自是無假了。
雖說大家都知道出來了便沒那么多規矩可講,但能夠得到淑妃這番明示還是讓人越加放心的一件事。沈雁很高興,但她同時又有些替華氏惋惜,華氏正值青春,是應該多領略領略這世間的樂趣的,而不是被禁錮在后宅之中。
她想了想,便就說道:“若是休獵的時候能夠辦些活動就好了,到時候可請娘娘為‘判官’,我們大家就都可以去參觀了。”
“活動?”淑妃顯然來了興致,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個主意好。就是不知有些什么有意思的活動?”
沈雁還沒想好,薛晶已高興地道:“可以讓哥哥他們比武射箭,贏了的可以得獎品。”…
護國公夫人顯然也高興著,笑斥她道:“姑娘家家的,就知道比武!”
淑妃笑道:“出來絕大部分都是武官,無非也就是晶姐兒說的這些。你們大家都說說,我們集思廣益,等陛下回來,我再請奏。”
這活動乃是群體活動,誰的主意要是被采納,也是極有面子的。
柳夫人微笑望著柳曼如,柳曼如沉吟道:“直接比武射箭自是好的。文雅些的,譬如擊鼓傳花,點到的人表演些什么也是好的。”
“柳姑娘果然文雅。”淑妃笑道,又望著離她最近的沈雁:“雁丫頭呢?你說說。”
沈雁道:“要我說么,這些都很好。不過賽馬什么的也不錯。咱們還可以小小的賭點彩頭。”
“賭彩頭?”淑妃雖仍笑著,眉頭卻很明顯的皺了皺。
除了薛晶目露光彩,大家面上的笑容也都有些不自然。堂堂沈家的二小姐居然會說出賭彩頭這樣的話,也太不莊重了。雖然說權貴家中常有賭錢的消遣,可皇家秋狩可不是自家關起門來消遣,總得提點配得上身份的建議才叫像話。
護國公夫人還好些,武將之家哪來那么多繁文縟節。柳夫人面上笑容卻有些意味深長。柳曼如微笑往沈雁瞟了瞟,看著十分得體,卻還是飄過來一絲嘲弄的味道。
華氏暗地里氣到不行,面上應付過去了,回到永華宮便揪著沈雁胳膊斥起來:“你真是膽兒肥了!竟敢當著那么多人攛掇娘娘賭馬,你是皮癢了還是嫌咱們家名聲太好了?!你一個大姑娘家,也不怕人笑話你不知輕重!”
“您急什么?”沈雁捂著耳朵,“我當然是敢擔保皇上肯定會選中我的建議才這么說的!”
華氏冷笑起來:“你還肯定?你憑什么肯定?”
“我當然有把握才會說這樣的話。”
她退后在榻上坐下來,拈了幾顆松子在手里剝著,說道:“您也不想想咱們大周最大的敵人在哪里?在西北!東遼國全是能征善戰的猛將,大周勇士雖多,但馬上功夫總比不過人家。眼下皇上心里不可能不在意馬政與各營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