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說到今兒這倒霉事上,她那爆脾氣也捂不住了,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不肯吃虧的性子,她活了兩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眼下落魄得如條喪家之犬,她若是就這么姑且放過,那么背后那個人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
她渾身上下都變得凝重起來。
“你就是不提這個,我也是會提的。”她看了他一眼,說道。
大火初發之時她便察覺這場火乃是人為故意,再者方才顧頌下殺手之時,他身后那兩個黑衣人又出現得十分蹊蹺,就算顧頌要殺她,他也完全用不著幫手,可見顧頌的異常,定然與那兩名黑衣人有關。
能夠出動到武功高強的殺手來對付她的,當然不會是無名之輩!
她略頓片刻,沉吟道:“從庵里的房屋布局來看,若是正常起火,那么首先應該是先從諸如廚院以及佛殿這些擁有火源的地方燃起,但我明顯見到火勢是先從四面院墻開始燃起的,而且火勢生起的時候還格外之猛。這是疑點之一。
“第二,顧頌根本沒有理由殺我,這個我比你更清楚。可他剛才出手卻是不留絲毫余地,倒像是把我當成了什么仇人,所以他應該是上了人家的當,那人要借他的手來殺我。
“由此可見,縱火的這人一來是要置我于死地,二來則是還想同時把顧頌置于死地,但他最終的目的應該還不是要我們倆的命這么簡單。
“假若我死于顧頌之手事實成立,那么我父親絕不會就此掀過去不提,我父親若是告去御前,顧頌就是不被誅殺也一定會保不住這小世子之位。一旦告上去,那顧家便會與沈家反目成仇。而假若不告,我父親也會把顧家視為死敵。
“同時,顧家因為這個事還必然會被以沈家為首的許多士子文人視為敵對,從此之后只怕在朝上行走也將更加艱難。而我父親在我死后,相信通政司里那些人會很愿意替他扣上個痛失愛女從而無心政事的帽子,時不時地栽些小把柄給他。
“所以這個幕后兇手,一定是同時欲除我父親與顧頌乃至整個顧家為后快的人。這樣的人。朝中倒也并不很多,而目前條件最充分的,只有安寧侯!”
她目光炯炯望著他。兩眼里全是篤定,她知道安寧侯會有后著,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在她動手之前先行動手,而且設下的還是這么樣一個惡毒的陰謀。
之前沈宓深怕她不知輕重闖出大禍。所以沒曾行動,可眼下人家都已經騎到了她頭上。她若是還前瞻后顧,那她會被自己給活活憋死!這次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先斬后奏,就算鬧翻整個大周,也要先順了自己心里這口氣再說了!
她心里怒火翻騰。但說這番話時卻不急不徐,而且面色平靜。
韓稷自然早知道真兇是誰。
但回想著這一路上她并沒有多少時間閑著,竟能夠不動聲色將事情分析得如此細致。這本事竟也不是人人都能擁有。深深看了她兩眼,便就說道:“安寧侯為什么要將你父親除之而后快?你們跟他之間有什么矛盾?”
沈雁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沈宓跟安寧侯的矛盾其實始于他跟沈觀裕的沖突,而他們的沖突又來自于沈觀裕跟皇后之間那段秘密,這層內幕暫時還不便告訴他。而且他對她的分析反應十分平靜,聯想到他之所以會那么及時地出現,可以想見他應該是事先早已經知道是安寧侯下的手。…
既是如此,那更是不必明說。
她扯了扯嘴角,就此避了過去。
韓稷臉色又沉下來。他若看不出來她是故意瞞著他就見鬼了!
不過沈家畢竟身份微妙,恐怕也牽扯一些別的什么,再者他自己也不見得對她事事毫無隱瞞,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盯著夜幕默了片刻,他忽然說道:“你就那么肯定顧頌不會殺你?”
“那當然。”沈雁篤定地,“顧頌很單純,從沒有什么歪心思,無緣無故怎么會想到要殺我?”
說到這個她又不免郁悶起來。顧頌若不是那么單純,那么容易相信人,又怎么會中了人家的奸計,被挑撥得來對她動殺機?她雖然尚不清楚他們是怎么騙他的,但這次若不是韓稷去的及時,她就真的要死在他手下了。
想起先前那千鈞一發的一刻,她仍然心有余悸。
不過要怪都怪安寧侯居心太惡毒,她太清楚顧頌的性格,他從來不輕易跟人接觸,朋友很少,但是一旦認準了便毫無保留地付予真心,如果自己死在他刀下,那么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活在內疚之中吧?
而沈顧兩家若是反目成仇,皇后倒是平白撿了便宜!
因為斗到最后是顧家輸還是沈家輸,對皇后來說都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那時候就算沈觀裕撂挑子不干,有了以榮國公府為首的勛貴與以沈家為首的文官士子為敵,朝堂那會兒黨爭條件已然形成,到時候各黨為了自己利益,必然也會影響到后宮儲位之爭,這真是好大的一盤棋!
如不是韓稷及時趕到帶走她,這個時候的凈水庵,想必已經被官兵包圍,顧頌已經被剛好趕到的某些人控制,而沈宓也已經在趕來的途中了吧?
她垂眼望著地下,久未陰冷過的面上不覺又多了層寒意。
因著她的垂首,那粉藕也似的脖頸在發下露了出來,韓稷隨意這一望,竟有些挪不開眼。
剛才他若再遲到一點點,她就做了顧頌刀下之鬼。可是這全程里并不見她失魂落魄,也不曾見到她沒用地失聲痛哭,更不曾見到她抱怨,一個人遭受過大的驚嚇之后,怎么可能會沒有點反應?區別只在于這番反應下是否還能夠保持正常思考能力罷了。
但是她的腦子似乎并沒有白長,平日的機靈也沒有在被大火燒盡,至少還知道如何善后。
雖然他仍然覺得別的大家閨秀絕不可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長得多么漂亮,也不可能會像她這么死皮賴臉地纏著他讓他幫人幫到底,但他卻不能不承認對她的厚臉皮他也已經漸漸習慣,反正被她使喚也不是頭一回,眼下事情做到一半,他除了認命還有什么辦法。
他長舒了口氣,挺直胸,說道:“你既然已猜到是安寧侯,那么你接下來想怎么做?”
“當然是以牙還牙!”沈雁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她順著胡同走了兩步,說道:“我記得你方才已經讓人去追了那兩個殺手,也不知道他們追到了沒有?我猜這個時候我被你救走的消息一定傳到安寧侯耳里了,他眼下最關心的只有兩件事,一是我去了哪里,死了沒有,二就是那兩名殺手的下落。
“如果我是他,事情已經走到這步,我一定會干脆再讓人把我給殺了,然后嫁禍到顧頌頭上,這樣雖然有漏洞,但也好過干等著被人查出縱火的事來。所以只要這個時候還沒有消息傳回安寧侯府,,我就有機會讓他自食其果。”…
說到這里她回過頭來,揚唇道:“當然這事還是得好好合計合計,我得一次性將他給滅徹底了,才算稱我的心如我的意!”
韓稷想了下,說道:“那你要可有主意了?”
可不是他小瞧她,安寧侯好歹是個國舅,她既非朝廷命官又還是個未成氣候的小丫頭,要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
“對付安寧侯這樣的人渣,當然不能再講什么道理,無論什么主意,簡單快速都是最主要的。”沈雁撩眼望著他,“今兒夜里死在那場大火里的不少十來人吧?手上染了這么多條人命,傷的還是僧人,皇帝要是還放過他,那就太沒天理了。
“你說假如皇帝聽到是安寧侯承認策劃了這場火災,會怎么樣?”
韓稷頓住。片刻后他的目光黯下來:“你的意思莫非是讓我去給你請皇帝?”
沈雁撫掌笑起來:“真聰明!”
韓稷面上薄怒又起:“你還敢不敢再無恥點兒!”
沈雁嘿嘿走到他面前:“可是沒有你我根本成不了事啊!”
韓稷呲著牙,驀地伸出兩手去掐她的脖子。
沈雁靜立不動。
他手伸到她頸根前半寸,又無奈止住。
“為什么不掐?”她笑起來。
他斜睨她一眼,咬牙道:“我怕臟了我的手。”
沈雁沉下臉,看了看自己身上,到處是污漬,一身衣裙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確是不堪入目。她覷了覷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的他,從荷包里掏出兩張銀票,說道:“你既然嫌我跟你在一處丟了你的臉,那你不如去替我買套新衣裳來怎樣?”
“憑什么?”韓稷脧過來。
“就憑我得給你臉上增光啊!”
沈雁揚了揚銀票,說道:“我們可還是有協議的盟友,將來你功成名就之后,說不定我也已經大富大貴,萬一你我這段黑歷史讓人傳出來,豈不也丟了你的臉?可倘若將來大家都傳頌的是沈家二姑娘打扮得干凈漂亮走在你身旁的典故,你臉上也有光不是?”(